等门外的喧嚣终于散去,我才长舒一口气,将菜刀丢到一边。
身为一个优秀的会计,我经历过就任公司甲方骗资、老板跑路、公司倒闭。
本质上不是我的错。
但是江湖上不知道怎么就流传起了关于我的传说。
在我之前的优秀前辈们,通常以进入高校教学或者进入编制吃干饭而闻名会计圈,
像我这样以不合财在各大公司之间声名远播震耳欲聋的,确实是整个会计界头一份。
所以,我合理怀疑刚才站在楼道里敲门的帅男,是我刚投了简历的某家公司派来暗杀我的杀手……
我都已经以这么离谱的方式出名了,要是有公司试图派商业间谍来帅死我,我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违和。
啪嗒。
我低头,不知名液体打湿了我的毛拖鞋。
伸手一摸,我的脸上已经冰凉一片。
我一不恨生不逢时,二不怨命运不公,三不屑不义之财,热爱祖国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热爱小花小草小树和云彩,为什么要哭呢?
午夜十二点,当门铃被摁响的时候,我顶着一头鸟窝般的头发,眼镜下缘挂着两团纸,双眼通红(熬夜但不仅限于熬夜,哭泣但不仅限于哭泣),浑身上下散发着能够炸掉整栋楼的怨气拉开门。
手里的菜刀在楼道的灯光中反射出寒光,映射出帅男那张帅脸。
「我很震惊你竟然从警察局出来了,但是你是财神爷这种借口真的太劣质了。」
我沙哑着嗓子,看着他跟我一样红肿湿润的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手一动。
我双手握紧菜刀,拿出不二周助睁开眼认真面对敌人时候的姿态,警惕地盯着帅男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绣着赵字的丝绸手帕,优雅地擦拭眼角,
「终于不用哭了。」
此话一出,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也不哭了。
三峡大坝被关了阀门,这眼泪的神奇之处在于,轻轻地它走了,就像它不曾流过。
「不,这叫雁过留痕。」
帅男将手帕叠成四四方方的,重新放进口袋里,
「我再次郑重地介绍我自己,我叫赵禄,是掌管财运的财神。」
我站直身体,
「给我钱,证明你自己。」
赵禄的眼角抽了抽,
「没有。」
「没有钱,算什么财神?」
「谁跟你说财神一定要有钱!」
我气笑了。
家人们,哭猛了,出现幻觉了,财神爷跟我哭穷?!
「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我正要关门,被赵禄一把握住门框。
我正要发火,手中的菜刀举到一半,赵禄看起来十分无奈道:
「我真的没有钱,我今日若是将钱财给你,那便是挪用公款,会天规处置的。」
我浑身的气势,仿佛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卸去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是人定胜天。」
我举起磨好的菜刀,对准赵禄,
「要试试吗,财神?」
赵禄的手很快,将菜刀从我手中拿下,在手里掂了掂,
「如今的铁器已经这么先进了?这东西拎在手中试不出什么重量。」
他说完,将菜刀轻轻放在门框边上靠住,
「进去说话吧,我会跟你解释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为什么你今天会哭很久。」
对上我怀疑的神色,他将双手伸到我面前,
「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用绳子将我的手绑起来。」
我认真地看了面前这个帅气男人一会,
「赵禄是吧,进来吧。」
我拿回被他放在一边的菜刀,是福不是祸,是祸刀口过,我就不信大晚上的这男人敢砍死我。
关上门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赵禄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正在研究我刚买不久的茶叶,「你,为何喝陈茶?」
刚问完,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没有钱。」
「住在这样狭窄的房屋中,看得出来你的生活确实困难,也不怪乎你会将我与你锁在一起了。」
赵禄的话音未落,我将菜刀插进他面前的木茶几中,
「废话少说。」
我现在合理怀疑面前的男人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一边给自己立天庭社畜的狗血人设,一边又批判我这三十平精装少女风小家。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我在得道升仙之前是渝州城首富。」
赵禄说道。
他蹙了蹙眉,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略有不妥的地方,看着我诚恳道歉,
「抱歉,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你要是来给我背书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十二点三十分,我看着我们中间比高压电线都粗的红绳,声音带上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什么东西?」
赵禄小心翼翼地呼着指尖,为了给我开天眼,他割破了手指在我眉心点上一滴血,我便看见了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我一出声,赵禄抬起头,眼尾红红的,跟他口中死板教条截然不同的风情。
色字头上一把刀!
徐秋秋,你是一个拥有完美节操的女人。
「正如你所见,在我们中间这根比钢筋还要粗的红线,就是月老为世间有缘人精心打造的,红线,也是姻缘线,因为你在寺中求了同心锁,我们之间有了羁绊,就有了这个东西。」
「那为什么这么粗啊……」
「因为月老怕我不就范,特意找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红线,来押我完成这个可怕的任务。」
赵禄腹诽,脸上微笑,
「因为我们之间渊源颇深,不同于一般的凡人之间的姻缘,我们这是人仙恋,或许你听说过人神恋人鬼恋人和各种乱七八糟恋,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你找的是月老,他又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神仙,所以,我们之间就拥有了最强羁绊!」
「天庭仙称,恋爱脑。」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禄,那种劣质 cos 的感觉越发强烈,如果不是我真的能够看见了这根红线,他现在应该出现在精神病院。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绝妙的想法涌入我的脑袋。
「月老庙这么灵?」
家人们谁懂啊,财神爷找上门来,这是不是在暗示我马上就要暴富了!
我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赵禄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想。
「天上不会下钱雨,跟你不会成为暴发户,这两件事在本质上是相通的。你们年轻人应该积极努力,奋发向上,如果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坐吃等死,这个世界还怎么转。」
我:「……」
「你说得对,所以殉情吧,我不想活了。」
说完我就要去拔桌子上的菜刀,赵禄连忙制止我,
「哎呀哎呀,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暴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鲁莽!调皮!」
他轻轻抹了一把莫须有的汗水,
「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我也不瞒你了。」
「我也没有钱。」
他抓着我的手,声声泣血地讲述了身为一个天庭社畜和人间的社畜,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哦,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兢兢业业全年无休还没有工资。
「干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一点门路,不愧是老腐朽,你不懂得变通。」
「胡说什么!你在人间上班难道不看新闻的吗!这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除了 t 国总统就是会计了好不好!」
「而且,我可是神仙!神仙!你懂不懂什么叫无私奉献为爱付出,普天之下都是我们的子民,目光所及都是我们的孩子……」
「哦。」
心里那点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应该直接求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就能够顺利躺平。
别问了,家人们,问就是这世界伤我太深。
「嘶……」
赵禄的痛呼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
我缓慢地反应过来。
我已经求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准确地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掌握富有的男人。
然后这个男人很认真地说,那是挪用公款。
我的心比北极还要冷,心里的雨下的比二月红求药那天还要大。
我看我不是跟公司不合财,我是跟世界不合财,总是完美精准地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跟财富擦肩而过。
那些差点升的职,差点谈下的单子,差点做完美的账目……
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我心中泪流成河,还有那差点成为亿万富翁的机遇,都随风漂流了。
「月老那厮玩忽职守惯了,被玉皇大帝耳提面命以后谁知道第一个竟用我开刀……」
我抬头,看向赵禄,
「你说什么?」
「我说,灵的不是月老庙,是我!」
赵禄绝望道。
就在我们俩沉默对视的时候,手机消息叮咚一声,我解锁一看,是跟我一起义愤填膺的小女警发来一段视频,还有一段三十八秒的语音。
我下意识点开那条语音,小女警愤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徐女士,刚才有人来警察局把那个变态接走了,我看那人一身西装衣冠楚楚,没想到竟然保释一个私闯民宅的家伙,你可要小心点,我怕那个人再去找你,还有,我刚才偷偷把那个人在警察局的视频拷贝一份……」
语音中她沉默片刻,说道:
「如果他再去找你,我觉得你可以直接拨打我市精神病院的电话。」
语音截然而止,我抬头,和赵禄面面相觑。
我们俩的目光一齐落在小女警发过来的那个视频上,赵禄一个虎扑过来试图抢夺我的手机,幸好我身手敏捷,拐向一边没有被他得逞。
在他生无可恋的表情中,我点开了播放键。
警察局惊现诡异一幕,一个身材高大帅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帅哥一边哭一边对着电话那边疯狂骂人,感觉像是一个被渣了的弃妇一样,面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堆了一堆的纸,直到一个阳光型帅男闪亮登场,一身笔挺西装将他带走。
我强忍住笑意,
「我还以为你是用法术飞出来的。」
「我赵某行走天庭这么多年,一朝风评被害,心痛,心痛。」
赵禄捂着胸口缓慢地滑坐在地上。
抬头看见我的表情,气愤道:
「不许笑了!」
我努力收敛脸上的笑意,
「不笑了不笑了,你看其实也没有很尴尬,我们这个世纪的警察都是有着严格的培训,除非忍不住,要不然是绝对不会笑的,而且视频没有流出,你顶多就是在我面前丢了点人,一辈子很快的——」
给赵禄倒了一杯茶,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被带走的不是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还不得丢死个人,俗话说得好,人可以死,但是不可以社死。
赵禄眼睛红着,我们俩兔子似的对视一会,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把你带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一说这个,赵禄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他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笑吟吟地看着我,
「当然是我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
「停!」
「我的后人。」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你既然找到了你的后人,为什么还要来我这里?」
说完我就顿悟了,跟赵禄四目相对,他朝我点点头,
「就是跟你想的一样,我们俩现在不能分开超过十米,不然就会泪流不止。」
「……这怎么办?」
我问道,「我们俩,总,总不能一直在一起吧,我吃饭洗澡上厕所,你都要在旁边守着?」
「莫担心莫担心,我方才已经看过了,起码在你家的时候,我们没有这个偷窥隐私的顾虑,这还要多亏你家中并不大……」
赵禄连忙捂住嘴,「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我曾是渝州城首富,即便是天庭没有俸禄,我也有一整座府邸,数座仙山,并未住过这样……温馨的小屋,也是甚好,甚好。」
「那现在怎么办?」
赵禄莞尔一笑,「这好办。」
「你看这人。」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个穿着西装周旋在警察之间的人落入我的视线之中。
「你知道,我生前是商人,死后是财神,最喜欢做交易,尤其是能够双赢的交易。」
撞进赵禄那双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里,我心脏猛地一跳,听见他说,「你与我做一场戏骗过月老,作为报答,我为你找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