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本就有点惧怕嫡姐,被她这样疾言厉色对待,她更是瑟缩着嘟嘟囔囔:
「云儿,你当真是傻,大小姐这般人物,怎会真心地教你一个庶女呢?不过当你是条小狗哄着玩罢了。你不信,等着瞧,不出七日,她必然会将你赶回来不许再去的。」
我不想与她说话,只一针一线做着手中的荷包。
嫡姐两世来对我都释放过许多善意,我却也没什么能送给她,现下只能努力把荷包做得精致些。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在我娘的絮叨中准备出门。
「去大小姐屋里,眼里要有活儿,端茶倒水,扫地抹桌的事情可不能劳烦人家屋里人。
「不可太过掐尖冒头,便是学会了,也要装作不会,若表现得太聪明,大夫人可怎么看?
「记住,你可不比大小姐屋里的丫头妈妈们金贵,万万不能拿乔做款,叫人看不起。」
「姨娘!」我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即便是庶出,也是这府里的小姐,你那般低三下四,才真的叫人看不起!」
说罢,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出门去,将她的长吁短叹远远抛在身后。
原以为嫡姐这样恣意无忌的大小姐,会睡到天光大亮。
可我才等了没多久,嫡姐便已梳妆更衣完,清清爽爽地牵我去吃早饭。
书桌上是早为我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我闻着幽幽墨香,只觉得舒心。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眼即逝,我拼尽全力记住嫡姐为我讲述的每一个字。
她授课时绝不算温柔耐心,偶尔我弄不懂、记不住时,她便瞪起大大的杏眼:
「若是不用心去理解,苦读万遍也是白费。」
可她严厉的语气听在我耳朵里,却是比我娘那温声细语要悦耳百倍。
我像只原本干枯的如今却吸满水而饱满湿润的海绵,浑身充实满足。
如此一月过去,我已然能将千字文熟读默写,嫡姐弯着眉眼直夸我聪明。
我娘还记得自己说的七日之界,每天像盼着求着嫡姐赶快将我赶走似的。
每每听我说明天还要去,她眼角眉梢全是失望。
我只觉得不搭理她便是。
可有一天,嫡姐院里的雁行姐姐,急火火地走进书房禀报:
「大小姐,二小姐,高姨娘那边去夫人处哭起来了,说是二小姐叨扰大小姐多日,她自觉无地自容,求着去庄子上苦修,为夫人和大小姐祈福呢。」
我双手冰凉,握拳的手微微发抖。
嫡姐搂住我的肩:「云儿别怕,姐姐在,她还做不得你的主,她爱闹便让她闹去!」
说着,继续稳稳握着我的手,教我笔画顺序。
我瞥了眼姐姐腰间一直带着的我送她的荷包,安心不少。
可事情到底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父亲是个厚道人,我娘终日一味做小伏低博名声,他对我娘还是有几分尊重。
听闻我娘为着我的事,哭得几度晕过去,跪在大夫人院里淋雨都不肯走。
我爹亲自发话,叫我近日先不必去读书了。
我娘得了消息,愁苦了多日的眉头喜气洋洋地舒展开来:
「娘说得没错吧,云儿,咱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人人踩在脚下的泥,怎敢妄想着攀上贵人的肩。」
我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坐在对着字帖桌前练字。
我娘见我没反应,趁着起身倒洗脚水的工夫,伸脖子凑过来在我耳边继续念叨:
「娘都是为你好,才教你切莫出头冒尖,大宅院里,人心隔肚皮,娘才是真心为你的人!」
我烦透了,想出去静一静。
可转身时手臂轻轻一抬,那洗脚水竟泼了我一身。
连带桌上嫡姐送来的书,都被淋了个透湿。
那是姐姐专为我精挑细选的书,每篇文章上都用朱红的笔圈了生字,晦涩处还有簪花小楷标写的注释。
可它们就在我眼前,被洗脚水,浇成了一摊糨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