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爸爸不知道听信了哪个工友的话,说普通高中的孩子远没有技校出来的有出息,技校的学生们毕业后都有一技之长,进厂的工资都比普通人更高。
爸爸心动了,热切地托这位工友找门路,为此,还一反常态地送了人家不少礼物,终于把何麦弄进那本就什么门槛都不需要的技校里。
我劝何麦,还是应该读正常的高中。
何麦犹豫了,可她后来想想,觉得普通高中的学业太过辛苦,确实还不如读技校来得轻松。
决定要去技校后,何麦的日子过得更加昏天黑地。
她每天下午才起,起来后就饭也不吃地打游戏。我常从她那手机里,听到各种不同的人的声音。后来,她干脆做起了「陪玩」,每天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着手机喊「哥哥」或者「老板」。
据说,她陪「哥哥」「老板」们打一局十几分钟的游戏,就能赚五块钱,她一天至少能接 20 单,还有来她这「包夜」的,包夜赚的钱更多。
妈妈本来还念叨,说何麦每天懒得连床都不下。可自从何麦把赚来的钱分了一半给她和爸爸后,她非但不再念叨,还要我一日三餐都给何麦端到床上去。
爸爸愈发觉得送何麦去技校,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这还没去呢,就这么有本事。我们麦麦果然有出息,以后挣了大钱,别忘了给爸爸买大轿车,住大耗屎!」爸爸强装幽默了一嘴。
「买大轿车?你又不会开!」何麦在家中的地位日益提高,都敢和爸爸呛声了。
爸爸哈哈大笑:「那你可以给爸爸雇司机的嘛!」
爸爸看不见的地方,何麦悄悄撇了撇嘴。
而我因为一天到晚捧着那些「死书」,赚不到一分钱,又被骂了。
「何穗,还不快去把你姐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一天天地,就知道吃白饭!
「洗完衣服记得把饭煮上,昨天煮的饭太硬了!」
九月,我终于过完漫长难熬的初三暑假,高中开学了。
高中的课程和初中很不一样,我顿时感觉吃力了起来。
身边是大把比我更优秀的同学,哪怕我拼尽全力,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也只获得了班级第二十四名的成绩。
我落寞地回到家,爸爸和何麦也在。
我和何麦的学校都在市里,因为是寄宿制,我们都很少回家,差不多一个月才回一次。
何麦正神采飞扬地对爸爸妈妈说她在技校里的趣事:「……没人管,我们想出去就出去,有两个男同学不知道,还半夜跑去翻墙,结果直接从墙上摔下来!」
爸爸妈妈被逗得前仰后合:「这两个傻瓜!」
妈妈看见了我:「穗穗,你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啊?说出来给爸爸妈妈听听。」
爸爸不屑地道:「她那种学校,还能有什么有意思的?都是一帮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以后出了社会,照样混不开。我跟你说,现在多的是这种人,有文凭,没文化。」
妈妈给爸爸铺了话,成功讨好了爸爸,露出一种很愉悦的神情。
我当作没听见爸爸的话,一心只想快点回房间:「确实也没什么事,每天就上上课,考考试……」
「考试?」何麦眼珠子一转,问道,「我听我同学说,你们那种学校是要月考的吧?何穗,你考得怎么样啊?」
我被说中伤心事,低着头小声道:「我考了班里的二十四名……」
「什么?我没听错吧?」妈妈和何麦都很惊讶。
等确定我是真的只考了二十四名的时候,她们两个瞬间都笑掉了大牙。
对她们来说,这简直比何麦学校里的趣事,还有趣得多。
爸爸鄙夷地看着我,流露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瞧瞧,我就说嘛,就你还想学人家考大学?不会真觉得自己在这小镇能得个第一,去了市里,就真能争得过那些有钱人的孩子了吧?」
妈妈和何麦的笑声里,我含着泪抬起头来。
爸爸也笑了:「哟,说你几句,还哭了?」
我擦干眼泪,人生第一次,一字一句,回怼爸爸:「我争不过有钱人的孩子,也是因为你,没争过他们的父母!」
「老子是因为怀才不遇,时运不济,你竟然还敢看不起我!」爸爸勃然大怒,一耳光甩过来,又随手抄起一边的扫把。
妈妈和何麦都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爸爸打我。
这一夜,我浑身是伤,颤抖着躲在被子里。
干脆,就这么沉沦算了……
我一边流眼泪,一边想。
我的爸爸妈妈本来就是底层,我又凭什么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我的不甘心、不服输,只把爸爸衬托得一无是处。
明明大家都生来卑贱,凭什么就我妄想挣脱泥潭,这让旁人还如何再自欺欺人地来一句,「时运不济」?
是不是只要我变得和他一样,他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他不讨厌我?
他被我的努力刺痛,难道还是我努力的错吗?!
我就是要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