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好说歹说,言明利害,世子终是不语。
我没了耐性:「侯府上下,只跑出你一个,世子不该求助外家,想办法救助父母吗?」
他瞥我一眼:「明明还有你。」
「我是个丫鬟,丫鬟你懂吗?无权无势,可以陪主家死,但无力为主家陈冤,也无名分申诉!」
「你骗人,阿娘说过,你是我未来的娘子。」
我气结:「通房丫鬟不是正头娘子,你休要胡搅蛮缠。」
「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眼前人泪眼汪汪。
我猛然意识到,十岁的他不过是个孩子,突逢巨变,彷徨无依,眼下任性胡闹,不过是害怕使然。
我软了口气:「世子,阿蛮不会不管你的。此去宿州,若亲家老爷不嫌弃,我还会留下照顾你的。」
「不骗我?」
「不骗你。」
「那拉钩。」
小指相扣,拇指贴合,得到许诺,他抽抽搭搭点了头。
于是,娘亲为我们烙了十张胡饼,包上两身衣裳,我们步行出了门。
才一日,世子走不到十里,脚上磨出水泡。
我背上他,好不容易走到镇店。
寻郎中开了白药,为他敷脚。
他嚷嚷着喊疼,想住客栈歇息。
但不说他是否已被通缉,便是住客栈的钱,我们也是没有的。
最终只能寻处破庙凑合。
世子从未住过如此恶劣的房子,风声呼啸,老鼠窜逃,都使得他一惊一乍。
无奈,只能让他枕在我腿上轻声安抚:「快睡吧,今天能有寸瓦遮顶已是不易,说不得,以后我们还要露宿荒野的。」
世子累惨了,躺下不久就陷入梦乡。
迷迷糊糊间,听到他流泪叫「阿娘」。
我们走了十日,世子的双脚反复起泡,每日都要清洗上药,严重的时候,一半路程都需要我背。
直至生生磨出薄茧,我们终于到了宿州。
我将他安置进客栈,安排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独自一人寻到府前。
夫人娘家姓崔,是宿州的大户,我给门房塞了半吊钱,才见到崔家老爷。
他四十几岁,身材偏胖,看上去慈眉善目。
听我说明来由,面露关切:「真是辛苦你了,我那远昭外甥人在何处?」
他是世子的亲舅舅,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就在城中的凤来客栈。」
话音刚落,就见他眼中精光一闪,转瞬不见。
让人怀疑只是错觉。
他还是笑眯眯的模样:「我收拾一下,这就去接他。阿蛮姑娘风尘仆仆,不若洗漱一番,静待他来。」
我放心不下世子,笑言推脱:「谢过崔老爷,只是奴婢担忧世子,还要先回客栈,为他更衣束发。少年人爱面子,总不愿蓬头垢面见您这个舅父的。」
崔老爷闻言未再多留。
待我回到客栈,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吵吵嚷嚷。
探头一看,竟是众多官兵,将客栈重重围住。
领头的,正是崔老爷。
世子的嫡亲舅舅。
一群人乌泱泱冲进客栈,遍寻不见人影。
为首的官爷气急败坏地揪住崔老爷衣领:「人呢?」
我与世子坐在对面二楼,茶室雅座的窗户正对凤来客栈。
眼见崔老爷点头哈腰连连道歉,最后赔了一大把银子才能脱身。
我心下觉得解气极了。
出门时让世子在茶楼等我,只是为了防止万一。
哪承想,回程时竟有人跟踪,我佯作不知,前脚进了客栈,后脚悄悄溜进厨房,从后门离开,来找世子会合。
若不是留了个心眼,此时我们已经被抓去吃牢饭了。
楼下闹剧结束,世子还在呆呆望着。
大概很难接受自己被亲舅舅卖了的事实。
他自始至终未曾言语,却好似在一瞬间,突然长大了。
投亲不成,我们只能返回。
茶楼下停着我提前雇好的马车。
世子很惊讶:「你不是说,我们没有钱了吗?」
得知我当了金钗,他很是气闷:「那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可若不是入城就拿金钗换了钱,我们如何住得了客栈,进得了茶楼,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现下官府已然出动,若不早早离开,待到城门戒严,我们将成瓮中之鳖。
一切,都没有活着重要。
「不心疼吗?以后,我可能再也送不起那么贵的礼物给你了。」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世子语气轻飘飘的,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反正我记在账上了,你欠我的,总得想办法还上。」
我相信他能还上。
我们世子,诗书棋画样样俱佳,是天上月,纵然一时被乌云笼罩,终会等到云消雾散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