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祯是个忒不要脸皮的主儿。
上次那般得罪了我家小姐,甫一休沐,竟还敢踏进逐春院。
我站在外头拦下崔宝祯,他却睨我一眼,骂我:「蠢材,我是二公子。」
我当然知道是二公子,但我最恨旁人欺负小姐。
于是轻哼了一声,挡得却更严实,摆出和他不死不休的样子。
平嬷嬷眼尖,发现了崔宝祯,忙赶了过来,不问是非斥了我一通。
又谄媚地对崔宝祯笑了笑:「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二公子海量。」
转向我时又是凶巴巴的模样:「还不快让二公子进去!」
我是小姐口中的倔驴,怎可能轻易给他让路,于是拖长声音以示反抗:「我——不!」
崔宝祯气极,作势要拿扇子敲我,我梗着脖子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小姐却在里头听见了动静:「翠翠,怎么了?」
我冷冷地回道:「小姐,是那个给老爷告状的人来了。」
小姐凝滞了片刻,有些迟疑:「……崔宝祯?」
「是。」
小姐默然一会儿,又道:「让他进来吧。」
「哦。」
我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崔宝祯让了路。
却见他笑得灿烂,得意洋洋朝我哼了哼。
活脱脱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在心里啐,呸,孔雀开屏呢!
也不知道崔宝祯对小姐说了什么,竟让小姐对他重展笑颜。
等我进去奉茶时,那厮还一口一个阿姊地喊。
待看见了我,崔宝祯竟在小姐面前参我一本:「阿姊,你这奴才实在是蠢,看见我还不让我进门。」
小姐却直接冷了脸,指着门:「出去。」
崔宝祯直接跳起了脚:「阿姊,她是奴才,我教训她怎么了!」
小姐很不耐烦:「翠翠是本小姐的人,你敢教训她,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崔宝祯登时不敢再说话,恼恨地看了我一眼,快步夺门而出,却不忘嚷一句:「别忘了,乞巧那天在鸿音楼见,我把你的萧怀晟叫来——」
「知道了!」
本被小姐感动的我,忽听见了萧怀晟三字,顿时警铃大作。
我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小姐,不料却被小姐发现。
小姐一震桌子,气势十足:「怎的,本小姐脸上有花啊!崔宝祯再怎么样都是府中二公子,你得避让他三分。」
我佯装被吓到,唯唯诺诺应了是。
但小姐实在不会吓人,要吓人就应该直接上手,像张婆子一样,拿针扎,拿藤条打,那时我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块好肉。
笨蛋小姐,连唬人都不会。
我又想哭,但刚一吸鼻子,小姐就放柔了声音安慰我:「好啦好啦,本小姐也不是要骂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他是我弟弟呀。」
小姐傻,真以为我挨不了骂。
我缓了好一阵子才问:「小姐,您真要去鸿音楼吗?」
小姐「嗯」了一声,有些憧憬:「还没见过萧怀晟什么模样,若他生得歪瓜裂枣,本小姐嫁过去岂不是委屈?」
又过了片刻,小姐又自言自语道:「罢了,本小姐容貌天下第一,萧怀晟天潢贵胄,有权有势,本小姐嫁了也不亏。」
我却半点都笑不出来,慢慢才说了一句:「小姐,您一定觅得良婿,美满一生。」
14
天狩二十八年,乞巧。
小紫害了病,小姐特许她好生休息。
我已许久没见到金珠,不知道她从哪听来了我和小姐要出门的消息,竟是直直地跪在小姐面前。
金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小姐……奴婢生辰就在七月七,请允许奴婢和您一道出门。」
我正在为小姐描妆,无心掌她的嘴,小姐约莫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坏了心情,于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同意。
金珠这才止住了泪,起了身径直出去。
我往后瞥了一眼,见金珠身段弱柳扶风般,纤细袅娜,不禁嗤了声,原来是这么个骚浪贱蹄子,难怪萧怀晟会和她苟合。
小姐从鸾镜里窥见我的神色,有心缓和我和金珠的关系:「翠翠,其实金珠是个聪明的。」
我敛下了眉,不再露出端倪:「是……」
小姐极美,不搽胭脂时已是丹唇素齿,乌发蛾眉,敷粉后腮晕潮红,娇俏得如桃李春风面。
玉身着绯衣,艳丽得不像话。
我站在小姐身后,不由惊叹:「小姐当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小姐。」
金珠勉强笑了笑,也道:「小姐天生容色过人。」
小姐笑笑不语,携我和金珠一道出门。
因是乞巧的缘故,本就繁华的长街更加热闹,处处悬灯结彩,火树银花如天上星子,辉煌极了。
去往鸿音楼的路上,我掀了帘子,看得兴致勃勃,小姐抬眼见我欢喜,倒也愿意纵容我。
好几处地儿都有猜灯谜的,我央着小姐,笑逐颜开:「小姐,这可是您的强处。」
小姐哼哼,十分倨傲:「世上还有什么不是本小姐的强处?」
也对,小姐的容颜、仪态、才学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
并非我崔翠翠说大话,而是宫里头的太后也曾对小姐赞道:「崔家宝仪,贵不可言。」
于是才下旨给小姐和萧怀晟赐婚。
但这是一段孽缘。
马车很快就到了鸿音楼,我给小姐端了矮凳,又殷勤地扶着小姐小心翼翼下来,小姐有些意外,睨我:「今儿个这么勤快?」
我笑了笑:「想向小姐讨个花灯罢了。」
小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轻轻抬起下巴,果然贵不可言:「本小姐允了。」
鸿音楼是上京最大的酒楼,平日里只招待官爷贵客,是真正的往来无白丁。
七夕佳节,许多公子哥和小姐都没订到鸿音楼的包厢。
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能在今日踏进鸿音楼的,乃贵客中的贵客。
所以,我甚至没想到金珠会在此地跪下大哭。
「各位少爷,各位小姐,求你们救救我。」
「我原名柳玉云,父母双亡,迫于无奈入崔府做奴,但崔家小姐极会磋磨人,玉云……玉云实在走投无路了……」
「还请各位少爷小姐救救玉云——」
小姐立在一旁,显然呆住。
我则怒火中烧,大骂贱人。
这柳玉云倒是个聪明人,当众拉小姐下水,遑论小姐一向刁蛮名声在外。
柳玉云今夜言语形容之狠辣,是铁了心要小姐出丑。
何况萧怀晟就在此地。
果不其然,一些公子贵女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啧啧,崔宝仪确实蛮横,现在她贴身奴婢都忍不了她的磋磨了,想来是她心思毒辣。」
「就是就是,崔宝仪脾气不好人人皆知,这个奴才长得却也好看……」
「什么奴才,这明明是有骨气的落魄女子,在淫威之下却勇于站出,揭露恶小姐的面孔。」
「不知道崔宝仪嫁给郡王后,会不会也是这副德行,郡王真可怜……」
这些人自以为说得小声,然而鸿音楼就这么大的地方,再小声,也隐约能听见。
耳旁这些话语如针一般,直直地扎入我的心。
我甚至不敢看小姐的表情。
两步并作一步,我直接拉起了袖子,眼中冒火一般,啪啪就给了柳玉云两巴掌。
那些公子贵女仿佛抓到了小姐的把柄,议论声纷纷,不绝于耳。
「恶主出刁奴,都不是什么善茬!」
「就是就是,柳姑娘多可怜……」
「我都不忍心了,真不知道太傅是怎么教崔宝仪的……」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冷笑一声。
「金珠,不对,现在该叫你柳玉云了。」
我抓起她的头发,柳玉云痛呼一声,被迫抬起头直视着我。
我狠狠呼下一巴掌,落在她今儿个如玉般的颊上。
「你当日卖身葬母,是小姐拿了夫人的遗物买回了你,并且没让你签卖身契,此为真否?」
柳玉云一哆嗦,不敢说话。
我又厉声一扬,又重重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巴掌:「是与不是!」
「是……」
「小姐教你吟诗作赋,下棋抚琴,并允许你以牛乳敷面,奢香熏衣,此为真否?」
「……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