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现象在生物界存在,称作「孤雌生殖」,即单性生殖,卵子不经过受精也能发育成正常的个体。但是这种现象放在人类身上,显然是不可思议的。
这是个划时代的大事件。我几乎想立刻站起来去看看那个来历奇怪的婴儿,但现在丁羚情绪激动,一切只能慢慢来。
她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精神已经不对了。我努力安慰她,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她只是陷在那种亲历的绝望中,不停回忆,不停哭泣。
我差点忘了她是个抑郁症患者,这样下去可不妙。大概只有分散注意力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我说:「丁小姐,先不谈这个。我们聊些其他的,轻松的话题,好不好?」
丁羚抽泣着说:「抱歉……蒋记者,让你看到我这么失态的一面……我……」
「丁小姐,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房间墙上有很多挂画,」我用一种温柔轻缓的语气,「这些挂画都是『蝴蝶』。刚刚我看到你的书柜里也有很多关于蝴蝶的书。你似乎很喜欢蝴蝶?」
从她的兴趣入手,她也许会好一点?我这样想。
不过她这兴趣大概是这三个月返回地球后才有的,我了解她的背景时,没听说过她以前有对蝴蝶的爱好。
「是的……」她小声吸着气,也在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蝴蝶很美……我确实喜欢它,它是高贵的物种。」
高贵的物种。我思考着这个形容。
「宇宙中有绝美的『蝴蝶星云』,可惜进了太空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丁羚擦干泪痕,眼睛仍是红的,胸脯起伏不停,「而且,人类的可观测宇宙从平面来看,也是蝴蝶形状。我们被一个巨大的蝴蝶笼罩着,这很伟大,不是吗?」
我恍然大悟,「所以蝴蝶和宇宙的联系撼动了你。回到地球后,你就研究起了蝴蝶,对吗?」
丁羚点头,「宇宙太大了,蝴蝶形状的可观测宇宙很大,不可观测宇宙也很大,人类位于那中央,渺小得尘埃都不如。我一个人在空间站观察生命样本,经常想这些问题……」
说到这里她又伤心起来。我再次将话题岔开,「那个……丁小姐,先不谈宇宙,谈谈这段时间你研究的真正的蝴蝶吧。蝴蝶只不过是鳞翅目昆虫,可你刚刚却说它是高贵的物种,为什么呢?」
「……我指的高贵,是相对于毛毛虫而言的。」丁羚叹了口气,「毛毛虫卑微而可怜。」
我困惑地说:「那只是不同时期的不同形态,说到底还是同一个体,无所谓高贵和卑微吧。」
「蒋记者,这是你的知识盲区,」丁羚再次叹气,「其实毛毛虫和蝴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毛毛虫之所以会『变』成蝴蝶,是因为体内有成虫细胞。毛毛虫本身是独立个体,它的肉体实际上是为成虫细胞准备的营养,成虫细胞吸收了由毛毛虫瓦解成的营养物质,就会成长成另一独立个体,蝴蝶。
「也就是说,毛毛虫永远是毛毛虫,这是它注定的宿命,它不会励志地变成蝴蝶,只是蝴蝶的食物罢了。蝴蝶也是生来就是蝴蝶。它们是不同的两个灵魂。」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我的知识盲区,但丁羚的表述令我产生了不适感。
「你有什么想法,蒋记者?」丁羚问。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无奈。你接着说。」
「蝴蝶暂且不说了,话题已经偏离太远了。蒋记者,谢谢你照顾我的情绪,我现在已经好一些。」
我欣慰道:「那就好。谈起兴趣爱好,丁小姐果真就有精神了。」
「虽然我喜欢蝴蝶这话题,但你大老远赶来肯定不是专程和我聊蝴蝶的。我们还是回归主题吧。」丁羚脸色仍然苍白,但再抬起头时已然展露温柔的笑,「你想看看我的孩子吗?」
访谈最关键的部分到了,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我瞥了一眼婴儿床,「方便吗?」
「当然方便。她很可爱。」丁羚转动轮椅,朝婴儿床的方向去,「请跟我来。」
我起身跟在她身后。
我有些紧张,别开眼四处看,定了定神又收回视线全神贯注盯着前方那个婴儿床。
看着那个床越来越近,我忽然心跳如雷。
我将有幸见到的那个婴儿,也许不久后就会出现在科学周刊《发现·前沿》的近期封面上,她将会引起举世轰动。
那个孩子,没有父亲,孤雌生殖的产物,而且十月怀胎到分娩的全过程,都在太空。她的基因和生长环境都不平常,那么她会长成什么样?
会和普通婴儿不一样吗?
终于走到床边,我心情忐忑地俯身去看。
真相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