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浑身的酒臭味,堵在巷口不让我走,满嘴的污言秽语,喊着:「云烟姑娘,一起玩呀!」
我惊慌失措地喊着「你们认错人了」,他们却上手扯下了我的头巾,吓得我用梆子砸在一人的头上,拔腿就跑。
我命好,偏巧遇到一队巡逻官兵路过,忙跪在他们面前磕头求助。
那群混混见状一哄而散,我谢过诸位官兵,不死心地又问他们听没听说过锦昌侯府和李舒云。
官兵们不耐烦地摆摆手轰我走。唯有一名小兵看模样与我年岁相仿,打着灯笼对着我的脸照了照,神色微变,低声对我说:「我晓得一位姑娘,面容与你有五分相似。」
我与我阿姐长得很像,只不过我的眼睛小些。听闻此话,我大喜过望,忙跟在他身后,与他走了许久,进了一弯弯曲曲的窄巷。
巷子越走越黑,我害怕极了,大着胆子问他:「敢问兵爷贵姓?」
他步伐微微一顿,回了句:「我叫赵堰。」
我「哦哦」应着,随手捡了块砖头藏在身后。
但没过多久,前头突然出现了一破旧的民宅,大门上贴着的门神像都褪了色,显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我止住脚步,说什么都不敢上前了:「我阿姐是去侯府做贵妾……」
赵堰回过头来,眼底翻滚着怜悯:「阜州根本就没有什么侯府。倒是翠红楼的前头牌,云烟姑娘,曾告诉我家主子,她姓李。」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家主子给云烟姑娘赎了身,暂时养在这里了。你且去看看,也许是我猜错了呢?」
我迟疑地走上前,叩响了门扉,但里面静静悄悄,无人回应。
我趴在门上往里看,透过门缝,隐约瞧见屋里的烛光闪了闪,攸地灭了,不禁愣住。
赵堰见状,抬高声音喊了句:「李姑娘,我是赵堰,将军的人。」
话音刚落,里面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桌椅碰倒在地的闷响。
不等我回过神来,大门已经被推开。一女子披着单薄的外衫急声问道:「可是将军来信……」
她与我撞了个满怀,顿时怔住了。月光下,她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仍是面容姣好,眉眼温柔。与我对视了良久,突然双腿一软,靠在了门上。
我哑着嗓子哭着喊她:「阿姐……」
她却面色铁青,定定地看着我,又望了望赵堰,忽然攥紧拳头,跺脚喊道:「我不认识你!」然后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想关上大门。
我赶忙抱住她的腰,连声求她:「阿姐别不要我,娘死了,爹也死了,我只有你了……」
她捶打着我的双臂,又求救似的看向赵堰。赵堰则比她还无措,搓着手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对,对不住……」继而扭头跑了。
我不敢撒手。我怕我一松开,阿姐又不见了。
阿姐打了我许久,一点都不疼,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我抱头痛哭。
哭声回荡在寂寥的巷子中,悠悠荡荡地萦绕上夜空。我摩挲着阿姐瘦削的后脊,心都要碎了,满心只想着——
我来了,我要同阿姐一起活下去。
屋中的陈设称得上简陋,但被阿姐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柜门合不上的衣橱,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我坐在桌旁,阿姐点了油灯,一时相顾无言。
最终阿姐主动开口说道:「我来到阜州才知晓,那所谓的媒人是个人牙子,世上也没有锦昌侯府……」
人牙子叫刘阿四,家里有个独苗苗儿子叫刘锦昌,便随口编了个「锦昌侯府」出来,欺负我们这群穷乡僻壤的庄户人没见识。
刘阿四跟翠红楼的鸨母是相好,平日里没少干拐骗妇女的勾当。阿姐被拐到阜州后,直接被送进了翠红楼,鸨母见阿姐生得貌美,大喜过望,还给了刘阿四五十两银子。
阿姐初入青楼时,哭过,闹过,也逃过,被捉回来用银针钉入十指的指甲缝里,再剥光衣服倒挂在梁上,饿了三天三夜,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灌了些米汤,继续吊着。
见阿姐还是不松口接客,鸨母便将她五花大绑,叫一群富家公子哥磋磨了她一夜,而她在隔壁听着阿姐的惨叫,兴奋地数白花花的银子。
「流了很多血,本是该死了的,可偏偏活了下来。」阿姐说起这些往事,语气平静,眼神麻木地盯着油灯里摇曳的火苗,「总想着,得回家再看一眼娘亲和你。」
我只顾着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良久听她轻声问:「爹也死了?怎么死的?」
我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答道:「我杀的。」
那天夜里,爹捆着我去赌坊老板家,路过石桥的时候,踩着青苔脚滑掉了下去。
刚下了两天的雨,河流又深又急,几乎没过了桥面。爹的水性还不错,没多时就扑棱着浮了上来,双手扒着石桥边缘想往上爬,却被我一脚踩在了手上。
他又掉了下去,呛了几口水,拼了老命再次抓住石桥边,大声咒骂,可我此时已经把绳子挣开了。
我的手里藏了个瓷碗的碎片,一路上一直在偷偷割绳子。本打算跑进山里躲起来的,没承想出了这么一遭意外。
爹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像只悬在钓钩上的蛤蟆不停蹬着腿,怎么都撑不上来,见我搬起了一旁的石头举过了头顶,顿时惊恐地哭喊了出来:「二丫!二丫别……」
我跪下,举着石头一下下砸在他的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他可真想活啊,我砸了三下,他仍不松手,血雾和鼻涕糊了满脸,嘴巴一张一合仍在喊:「幺儿,幺儿,爹错了,爹错了……」
我却一刻不停地继续砸着他,魔怔般地嘟囔着:「爹,去死吧,求你,去死吧……」
终于,在我砸到第七下,他松开手「咕咚」坠进了水里,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了下游。
我顺流而下,站在岸边,看着他面朝下被卡在乱石堆里,身子被水流冲得一摆一摆,犹如一条搁浅的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