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刀「噌」地站了起来,阿姐则抄着剪刀冲出屋门,与我并肩站定。
我俩就这么刀尖对着院墙,眼看着一道黑影翻上墙头,双双举起刀来。
哪知来人竟是赵堰,骑在墙头上与我俩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扔下一布包裹,压低声音说:「记得烧了!」
说罢跳下墙头,扬长而去。
我怔然望着那布包裹,与阿姐面面相觑,大着胆子拆开了包裹布。
白惨惨的月光下,里面赫然是一件灰色的褂子。
我用刀把褂子挑了起来,发觉上面沾满了血迹,正愣着神,就听阿姐颤颤巍巍地说:「这,这是刘阿四的衣服……」
我恍然大悟,手一抖,衣服滑落在地。
当晚,我们按照赵堰的嘱咐,把衣服烧了。火光中,那衣服被烧成了一捧灰,也照红了阿姐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刘阿四的死讯便传遍了整个永粟城。道是他出城给儿子寻郎中,不承想被山匪劫了道,脑袋被砍了个稀巴烂,值钱物件也被抢了个精光。
街坊们皆拍手称快,说他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而这兵荒马乱的,突然窜出来支山匪,也说得通。
只有我知道是赵堰干的。我心有切切,不知他为何这么好心为阿姐报仇,更不知该怎么报答他。
于是我改为蹲赵堰。一连蹲了好几天,终于蹲到他跟一帮兄弟勾肩搭背地打酒楼里出来。
我一个箭步站至他面前,然后把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傻子似的张了张嘴,憋出一句:「赵大哥……」
赵堰的兄弟们顿时起了哄:「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让你小子给骗到手了?」
赵堰红着脸辩驳道:「滚滚滚!这是、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妹子!」
他以眼神示意我去别处说话,我忙不迭地跟着他往后巷跑,身后又是一阵起哄声。
我俩找了个僻静地方。我抵着头拧衣襟,他挠着头左顾右盼了半天,小声问:「找我干啥?」
我怯生生地抬起眼:「来谢谢你……」
他轻咳一声:「你不用谢我。我得了将军的命令,要好好照顾你家阿姐。将军是走得急,不然那家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又往巷子外看了看,确信无人在偷听后,略带拘谨地说:「你放心,我跟我的兄弟们嘴严着呢!好好跟你阿姐过日子。我,我先回营里了!」
赵堰一溜烟跑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混入人群,抬手摸了摸滚烫的面颊。
人得知恩图报,我总想着为赵堰和他的弟兄们做点什么。
我开始天天守在赵堰出没的地方,给他送饼子、送豆腐,并让他把破了的衣衫给我去补。
起先赵堰还要跟我客套一番,时日一久,他主动找上了门来,心虚地尬笑着,把穿出破洞的布鞋递给我。
那臭烘烘的鞋子好悬没把我熏晕过去,他没有袜子,光着脚戳在我面前,黑溜溜的脚指头在地上勾了勾,似是想挖个洞钻进去。
我捏着布鞋,憋了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来:「赵大哥,这鞋,这鞋要不别要了吧……」
他忸怩到如同黄花大闺女,细声细气地说:「我就这一双鞋……」
我叹息一声,认命地将他迎进院里,先给了他一双草鞋穿,然后打了盆水,想着把布鞋洗干净再说。
他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望着我,脏兮兮的面颊上挂着抹好奇。
阿姐则缩在屋中,趴在窗户上对我俩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赵堰再离我近点,她能窜出来咬人。
那布鞋刚一沾水就淌了黄浆,我有点下不去手,总觉得这鞋洗完,我再也不配做豆腐了。
我又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嫌弃,只能没话找话地问:「赵大哥,你多大岁数?」
赵堰挠挠头:「我十九,你呢?」
我随口答着:「我十六,你老家哪儿的?」
他局促地「嘿嘿」憨笑着:「崇州淀怀村。挺多年前发了场大水,把村子冲没了,朝廷也不管。我爹娘都死了,我要了三年饭,命好碰上将军了。」
赵堰给将军喂了两年的马,年岁大了点,便跟着将军上阵杀敌,也没混上啥一官半职,但好在能吃饱饭了。
而跟赵堰一样被将军亲自捡回来的乞儿共有九个。所以他私下里一直喊将军「主子」,觉着自己算是将军捡回去的家仆。将军则喊他「九弟」,他俩各论各的。
我好奇地问道:「那……大将军多大年岁啊?」
赵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明年就三十八了。」
我顿时瘪了嘴,心道这将军长了我阿姐十八岁,老牛吃嫩草啊!
赵堰察觉出我的不满,忙替他家将军找补:「我们将军生得一表人才,你阿姐不吃亏,真的!」
我一脸怀疑地问:「跟你一样好看吗?」
赵堰的眉眼生得秀气,若不是脸上能铲下二两灰,倒像是个俊雅的小少爷。
他愣住,脸「腾」地红成了石榴,慌里慌张地站起,说了句:「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趿拉着草鞋逃也似的离去,我怔然地看了看还泡在盆里的布鞋,心想难不成我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