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眼就瞧见了这供奉的摆设,蹙紧着眉头说:「云弗告诉哀家,说皇帝身边有东西跟着,哀家不信,要来看看,竟瞧见堂堂天子在寝殿里铺设祭台,倒真像是在拨弄邪术。」
陆淮襄吹灭了香烛,漫不经心地说:「朕怎么觉得,太后还为了旁的事来?」
太后语气更为急促了些:「皇帝,听说你又要派人去给柯王一顿板子是不是?你明明已经惩戒过了,为何年年还要这样折腾一回?他早就是苟延残喘之身了,为何你非要赶尽杀绝!」
「一顿板子,打了就打了,是打不得还是要挑日子打?」
太后伸出手指谪责他:「皇帝,你真是昏了头,不过是一个乞丐,一块破布而已……」
连我欺君都没有发怒的陆淮襄,忽地露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柯王,赐死。」
我心惊地看着。
一旁是要杀人的帝王,另一旁是僵颤着发了疯的太后。
在一声声「孤寡孤独」的诅咒中,太后被人强行拥着带走。
寝殿又安静了下来。
我再次开始为欺骗的事道歉。
陆淮襄看向我,说:「可你确实欠朕一个承诺。」
我喏喏地说:「但我不是观音,谁也庇佑不了。」
「不,你依旧要答应朕一件事。」
「您说。」
「朕从前捡过一个小乞儿,将养在身边,后来病死了,你若能在黄泉路上遇见,切记照应着些。」
我连忙说:「好啊好啊,一定。」
「你走吧。」
离开前,我再次郑重地道谢。
飘荡出去之后,我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松快。
大抵是因为没什么惦念了,意识竟有些涣散起来。
慢慢地,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6「小乞儿」
寝殿内已经看不到那缕终日漂浮的魂魄了。
陆淮襄看着七零八落的香烛,幽幽地叹了口气。
陈荣荣的魂魄,总是只记得人生的前半载。
于是口述时,每每在提及阿爷卖菜时便戛然而止。
她记不起后半段了——
自从豆腐摊子被唾沫吞没,陈荣荣几近变成个痴傻的。
她也不认得阿爷。
穿着破烂的衣裳,流连在街头乞讨。
她在哪窝着,阿爷就在附近卖菜。
菜卖完了,就把铜板垫到她的碗里。
有时菜卖得不好,就只能买来一个馒头,撕一半,再给她。
另一半,阿爷得自己吃。
不能饿死啊,饿死了谁给陈荣荣买馒头吃。
就这样,爷孙俩各蜷一处活。
而这些,都落在了柯王妃的眼里。
她在家宴上与旁人调笑:「总有些浪蹄子以为爬了床,便能一朝变凤凰,偏偏连山鸡都不是,到头来白白让满街看笑话去了。」
洋洋得意间,忽略了侧边投来的一束目光。
7
那日,大概是小乞儿忘了蜷缩起来,被柯王夫妇认了出来。
可小乞儿想不起他们是谁了,于是端着碗伸过去,口齿不清地求施舍。
似乎太久不说话,同阿爷一样变得哑声起来。
结果碗被踢翻了。
眼见着,人也要被踢翻了。
可太子的车驾却在这时来了。
柯王于人前,恭敬地向陆淮襄认错,说自己不该闹着玩。
可与陆淮襄擦肩而过时,却低声挑衅:「这等小事,可当不了你进宫参我的把柄。」
陆淮襄不置一词。
他会来,确实是想看看柯王能掀出个什么风浪。
仅此而已。
可回去时,却把小乞儿带走了。
让人给她换上干净的服饰。
给她食物。
给她疗伤治病。
渐渐的,身上各处伤口慢慢愈合,打结的发丝变得顺滑,人也不再邋遢。
本要把人放出去,偏偏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索性继续留下治嗓子。
可太医来了几回,都无奈说道:「病因既明,几服药下去理应好起来了,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陆淮襄听了,随口说道:「许是心气郁结,再等等。」
直至陈荣荣被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