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他问我:「卿卿,若我高中,可……不可以送我你的香囊?」
大梁习俗,女子及笄后,亲手绣的第一个香囊,是要送给钟意之人。
娘笑弯了腰,揶揄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呢,小卿卿,同意吗?」
我红了脸,缠着娘亲出府:「娘,我们去买东街的葵花糕。」
行至门口,刚好碰见我爹下朝。
我挽着娘,爹跟在身后。
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却成了我经年的梦魇。
气血翻涌,我握紧手心,把弄沈瑜的发尾:「杂家喜欢看女子着男装,懂吗?」
「看你比我更像女子。」
沈瑜语气羞怒,眼底却浮现欣喜。
6
日上三竿时,房门被敲响。
门外郭二急切地喊道:「干爹,圣上找不见您,发了好大脾气!您快些起来吧。」
我睁开眼,沈瑜正坐在床边,死死盯着我。
我坐起身,捏了把沈瑜的脸:「这般看我,可是心悦我?」
沈瑜猛然后退,避开我的触摸:「我要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披上外袍,拎起角落带血的剑,笑道:「放心,有我在,你做不成鬼。」
开门之际,外袍左肩坠落,露出血色大洞。
郭二惊叫,哭天抢地:「我的爹呀,这是怎么了?」
我斜倚在门框边,虚弱至极:「昨夜有刺客行凶,这是那凶徒留下的剑,你可知是谁的?」
郭二搀扶着我,细细打量剑身,却在看见剑柄凤尾花时面色剧变:「干爹,是洪……」
我垂眸,淡淡道:「还不回禀陛下?」
郭二颤颤巍巍接过剑,迈着小碎步的背影惊慌失措。
沈瑜嗤笑:「我记得昨晚伤口没那么严重。」
我转头,瞧见沈瑜双手抱胸,眼底满是冷芒。
我勾唇,伸出手用力摁压在左肩,冷汗顺着鬓角流到唇边,隐隐发涩:「沈瑜,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是激化放大矛盾。
「我教你的第一招,可学会了?」
沈瑜眼底闪过厌恶,撇过头,冷冷吐出两个字:「阴险。」
沈瑜啊,还真是一点没变。
半点不懂虚与委蛇,半点不屑阴谋诡龃。
依旧是青松翠柏,那么正直不阿,像我爹娘一样。
可这样,活不长。
做阴沟里的老鼠,总比开膛破肚的比干好得多。
可……似乎也不错。
如果君王是贤明之士,如果是君臣和睦……
我挑起沈瑜下巴,平淡无波:「学不会,你就护不了杨昭云,护不了你在意的任何人。」
7
刚进殿,我听见洪庠尖厉地哭喊:「陛下明鉴,奴才绝没有刺杀周贵啊!」
皇帝脚边,正是沾血的凤尾剑。
我下跪行礼,虚浮无力:「奴才参见圣上!」
皇帝面色晦暗:「你说,是洪庠刺杀你?」
我抬起头,讶然:「奴才并无此意,只是这把剑独属锦衣卫,锦衣卫又在洪公公管辖之下,奴才是担心,锦衣卫出了叛徒。
「奴才更怕,这叛徒会危害陛下!」
皇帝面色和缓,挥手示意:「平身吧。」
洪庠重重叩头,颤声道:「陛下,锦衣卫绝无异心!更不会危害陛下啊!
「倒是周贵,昨日写信羞辱于我!
「奴才觉得,这定是周贵自导自演,污蔑奴才。
「杨相的事,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话落,大门被推开,太子怒气冲冲:「你说什么!杨相是被诬陷的,那我的昭云呢?」
大殿上,寂静无声。
皇帝冷眸扫过洪庠,洪庠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俯身下跪,声泪俱下:「陛下,臣从没有写信侮辱洪公公,杨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都已经昭告天下了,洪公公是在质疑圣裁吗?」
太子扭身,狠狠踹在我肩头:「奸佞!洪公公忠心耿耿,岂容你置喙!」
鲜血喷涌,滴落于大殿。
我捂着肩膀,闷哼出声。
皇帝冷笑,拍手:「好呀,太子都能越过朕处置朕的人了,皇帝让你当,好不好?」
太子蹙眉,长身挺立:「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转向洪庠,眼皮微抬:「你说周贵写信侮辱于你,证据呢?」
洪庠匍匐向前,从怀中抽出信纸,高举:「圣上,这贡纸,是您特许周贵所用,作不得假,这字迹,也可找比对,是周贵无疑。
「奴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诓骗陛下。
「奴才没有刺杀周贵,奴才冤枉啊!」
皇帝接过,打开,笑出声:「洪庠,你当真眼瞎吗?这纸上,哪里有字!」
纸张被掷在地上,干干净净,只微微有些褶皱。
洪庠面色苍白,捡起纸,左右翻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苦笑出声:「洪公公,你也犯不着,特意去偷贡纸,诬陷我吧。」
太子瞪了我一眼,反驳:「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护卫大内,怎么有人能在大内偷东西。」
我抬起头,面露诧异:「若是如此,这纸张,是怎么来的,这贡品,圣上只赐了我一人啊。」
皇帝眼眸冷沉:「那自然是,锦衣卫监守自盗,朕竟不知,锦衣卫何时是你的私军了?
「或是,洪庠,这贡品,也有人献给你?」
我低下头,嘴角扬起笑。
这位圣上,昏庸无能,多疑猜忌,最不容人分享自己的权力。
洪庠不住磕头,鲜血染红了青砖,声声泣血:「陛下,奴才忠心不二啊,」
皇帝走下台阶,拍着太子的肩,沉声询问:「你说,我该信谁,周贵还是洪庠?」
太子目光如炬,一身正气:「自然是洪庠,洪公公掌管锦衣卫二十年,我相信洪公公,他说周贵污蔑杨相,必定有迹可循,请父皇重查。」
屏风之后,我瞧见杨昭云,双目含泪,看向太子,深情款款。
当真是……一对有情人。
皇帝捡起凤尾剑,直直刺向我。
我直着腰,丝毫不躲。
剑锋停在我眼前一寸。
皇帝大笑,调转肩头,一剑砍下洪庠右臂。
残肢掉落在地,鲜血糊了我的脸。
洪庠哀号出声。
太子白了脸,颤声喊:「父皇!」
皇帝瞥了眼太子,走向龙椅:「洪庠,刺杀同僚,滥用职权,下诏狱,抄家,斩立决。
「太子,幽闭东宫,非诏不得出。」
太子身形摇晃,悲愤交加:「儿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