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入宫,十八岁就成了御前公公。
新帝登基两载,我一直伴其左右不曾变过。
但没人知道,我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那年,因为一次野外考察,我意外从山崖坠落。
从这个十岁孩童的身体里醒来时,我已经被绑住了手脚躺在净室的床上。
眼前晃动的是用来净身的月牙刀。
他们扣住我的下巴往我嘴里塞了一整个鸡蛋。
在我恍惚的那一息里,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下体分离的巨大痛楚。
从现代中医专硕研究生变为一个封建社会里的太监。
上帝给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养伤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死。
可看着其他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我又开始想活。
我就这样在这种反复想死想活的日子里,逐渐接受了这件事实。
在后来的数年时间里,那种无力抗拒且强大的恐惧感一直伴随着我不曾消失。
4
第一次见到萧呈时,他才八岁。
正值寒冬腊月,我奉命提着食盒去撷芳殿送饭。
同样是嫡出,同母下的六皇子早早就披上了狐毛大氅。
而他的衣服虽不至于破破烂烂,但也实在算不得新。
起初我还规规矩矩地等他吃好后收完食盒就离开。
直到有一次我意外撞翻了食盒。
那汤汁溅落在我手上时,我闻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味道。
因常年研究各种药材,我对药材气味异常敏感。
来不及思考,我猛地夺过萧呈手里的汤碗倾洒了一地。
萧呈似乎是被吓到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回过神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身处皇宫大院,又是嫡亲的二皇子,有胆子对他下手黑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看了一眼萧呈。
他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干净纯粹。
我心软了。
「别吃了,饭里有毒。」
萧呈愣了好久。
「小蔡公公,小心祸从口出。」
多好的孩子。
都被打入冷宫了还有空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里面确实有毒,长期食用会导致脑内堆积大量毒素。轻则神志不清,重则痴呆变傻。」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破罐子破摔地往他旁边一坐。
他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想来我是第一个敢摸皇子脑袋的太监。
「小蔡公公不怕死吗?」
我不知道他说的怕死是指我揭露饭菜里有毒这件事,还是说我大逆不道摸了他脑袋这件事。
我只挑了我想回答的那个答案告诉他。
「当然怕死,但如果我生命的终点是为了让另一条生命得以延续,那我可以接受。」
医学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若死得其所,总比我因为自身残缺而自轻自贱的好。
萧呈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我打算离开之际,他亲手为我斟了杯茶。
入口,我尝到了乌蕨草的味道。
乌蕨草,又名万能解毒草。
5
除夕家宴,宫里的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我提着食盒往撷芳殿去,路上越走越冷清。
等萧呈用完膳后,我从食盒底部摸出一枝梅花递给他。
他抱着我,笑得天真又知足。
即便它只是我在来的路上随手折下的东西。
到了春天,我带着他在院子里挖了好些野菜。
他说他从来都不知道草也能这么美味。
夏天雷雨多,他在我的怀里缩成一团乞求我留下来陪他。
每每这样的夜里,我便拍着他的背与他相拥而眠。
许是他的眼睛太过清澈,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想问过他为什么会知道饭菜有毒和乌蕨草的事情。
我忘了笑里藏刀的皇室纷争,我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有多深的城府。
直到有一年深秋,我亲眼看见十二岁的萧呈面无表情地掐断了一名宫娥的脖子。
手里早已被风吹灭的灯笼倏地坠了地,萧呈身后的深湖传来「扑通」一道入水声。
他信步而来,弯腰捡起灯笼。
他对我笑,笑得还是那么干净又纯粹。
喉头哽咽,似有千言万语被堵住。
终于还是无言以对,我转身快步离开撷芳殿。
走到大殿门口时,我被卫国公世子堵了个正着。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冲我扯开了嘴角。
「小美人,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本世子呢。」
我不知道姜云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过是在来的路上碰见他向他行了个礼。
在我的想象里,我的另一半应该是温柔大方的。
她会红着脸在跟我接吻的时候告诉我。
「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姜云明这个纨绔子弟压在身下强行交欢。
下裳被褪下的那一刻,我向躲在窗外的萧呈伸出了手。
那时,脖子上是姜云明黏腻湿滑的舌头,眼前是萧呈面无表情离去的背影。
我不记得姜云明是什么时候从我身上离开的。
我只记得那天夜里,我身下流了好多血。
深秋的风破破烂烂地吹进来,吹得人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钻心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