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恹恹的母亲突然变了。
从那顿毒打中康复之后,她开始拖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给一家人洗衣做饭,跟着爸爸和奶奶下地干活。
大家都说,母亲听话了,不再挣扎,也不再消沉,越来越像个农村妇人了。
她皮肤黝黑,手背皴裂,穿着土布衣服,挑着水行走在田间。
只有我知道,每天日落之前,母亲会和时间赛跑一般,用那一点点的空余和光亮,教我读书。
这似乎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支柱。
她是个严苛的老师。
但凡我背不出古诗,写不出算式,读不会单词,默不出化合价,她就会操起那根根宽宽的木板,打在我的手上。
可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看着街坊四邻的孩子们在宽广的麦场上追逐嬉戏的时候,我也会心猿意马。
学习对我来说,是妈妈对我的希冀,却不是我真正认同的愿望。
学习太无聊了。
二丫的哥哥成才会带着她下河摸螺狮,贱女牵着弟弟去集市上买摔炮玩,我看着这些眼馋心热,几次三番求着妈妈:
「休息一下,好不好?让我也去和她们玩玩。」
可妈妈总是疾言厉色,那根木棍直往我背上抽:
「玩什么玩?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学!」
十三岁,我第一次萌生了一点逆反情绪。
那天,妈妈早早地下了工,准备回来教我写化学式。
可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我的身影。
直到晚上吃饭时,我才一身泥巴地出现在家门口。
今天,我和朋友们玩了捉迷藏,还用泥巴块吓了张罗圈的鸡,可好玩了。
可妈妈看起来很不高兴。
她阴沉着脸,盯着我,一开始没说什么。
等到一家子吃完了饭,爸爸和奶奶出去找村里人聊天了,她迅速拿起那把戒尺,揪着我的衣领,一板子一板子往我大腿上打。
「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一天到晚不学好!」
她打着打着,眼角就渗出了泪水。
可我不服。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我读书,为什么一直说读书有出息。
出息是什么?出息能当饭吃吗?能当衣服穿吗?能当炮仗玩吗?
我一边挨着打,一边嗷嗷大叫:
「我不要读书!读书没意思!读书没意思!」
那天,从来不说脏话的妈妈,用她平生最狠的一个词骂了我:
「蠢货!」
她气得红了脸,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随即自己也跌坐在地,大喘着气。
干了一天农活,又教育了不成器的孩子,她的身体经不起这许多折腾。
也就是那一天,妈妈第一次和我讲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妈妈不仅是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很好很好的大学生。
她出生在一个商户家庭,从小冰雪聪明,记忆力超群。
后来考上重点大学的数学系,年年是专业前三。
她本来有那么好的前途,只因为心软施舍了路边的老太太一个馒头,便被人合伙拐卖到了山里。
那个年代,街头巷尾,拐卖妇女的手段层出不穷。
最开始来到这里时,妈妈为了逃离想过很多办法。
一个人跑,会被全村人抓住。
她又想写求救信给邮递员,可邮递员转手就把那封信给了丈夫王麻子。
后来,妈妈甚至偷了别人的自行车,可也驾着牛车赶上来的村民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