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美文

刺耳的警报声准时响起，震得集装箱铁皮嗡嗡作响。

我从床上坐起，面无表情地套上灰色工服。靴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叫耿乐，尘都第七垃圾处理站的合同工。一个名字里带“乐”却笑不出来的人。

拧开水龙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水流了出来。我掬起一捧，胡乱抹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圈发黑，眼神麻木，像一枚在巨大机器里耗损过度的零件。

五分钟后，我站在了七号分拣传送带前。

巨大的机械臂将成吨的废料砸在履带上，金属碰撞的巨响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履带飞速移动，上面是山的雏形，是城市呕吐出的残渣。塑料，玻璃，线路板，旧衣服。

我的双手如同机器的延伸，在垃圾的洪流中准确地抓取、分类、丢进不同的滑槽。我的目光没有焦点，动作早已成为本能。

“耿乐！”

主管王胖子的吼声从不远处的扩音喇叭里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啦声，格外刺耳。“你的分拣效率连续三天不达标！手在干嘛！想扣光这个月的积分吗！”

周围的同事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在这里，别人的不幸是唯一免费的娱乐。

我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我知道，再有一次不达标，我就会被踢出这里。在这座名为“尘都”的城市，失去工作，就等于失去了分配的集装箱和每日的营养膏。

等于死亡。

下工时，王胖子堵在了通道口，肥硕的身体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耿乐，你这个月的绩效很难看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油腻的手掌隔着工服都让人一阵恶心。“这样下去，我也保不住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见我沉默，脸上的假笑变得不耐烦。“不过，有个机会。”他压低了声音，“东区那边来了一批‘洋垃圾’，刚从海关那边疏通关系弄进来的，指定要立刻处理。里面的东西有点……特殊。”

我心里一沉。特殊，在这里通常意味着危险。

“七号堆，辐射值有点超标。”王胖子终于说出了重点，“没人愿意去。你去把它处理了，这个月的绩效，我给你填满。”

七号堆。那是处理站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区。专门堆放那些来路不明的医疗和工业废料，辐射值常年处在临界点。去那里工作一天，等于把一年的安全额度全部透支。

这是拿命换饭碗。

“我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王胖子脸上肥肉一颤，露出满意的笑容。“识时务。明天一早，防护服在仓库领。”

第二天，我穿上了那身铅灰色的重型防护服，独自走向七号堆。空气中弥漫着酸性的气味和金属粉尘，防护面罩的呼吸过滤器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七号堆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脉，堆满了扭曲的医疗设备、破损的容器和不知名的机械残骸。盖格计数器的指针在红***域疯狂摆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我的任务是把这批新来的“洋垃圾”进行初步分类，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高价值回收物”。这是王胖子画的饼，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地方只有高价值的危险。

我沉默地工作，将一根根沾染着不明液体的金属管扔进回收箱。汗水浸湿了内衬，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从一堆扭曲的钢筋中滚落出来，停在我的脚边。

它不大，刚好能握在手里。一个墨绿色的球体。表面异常光滑，却没有反光，仿佛能吸收光线。上面布满了复杂的、像是电路图一样的暗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在缓慢地流动。

它摸上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盖格计数器对着它，指针反而回落了一些。它不是辐射源。

这是什么？某个设备的能量核心？还是某种未知的装饰品？

我下意识地将那颗球攥在手里，塞进了工服厚重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陌生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在我的脑子里炸开。

那声音不男不女，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平静。

“你好。请问，你能给我找个220V的插座吗？我快没电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停，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幻觉。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长时间在强辐射环境下工作，加上缺氧和疲劳，出现幻听是“正常”的。我甩了甩沉重的头盔，试图把那个声音甩出去。

“检测到你的心率瞬间超过160bpm，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像在播报数据，“请保持冷静。过度应激反应会不必要地消耗你的体能。”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不是幻觉。这个声音……来自我的脑子，或者说，直接投***了我的意识。

我环顾四周，除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远处模糊的机械轮廓，空无一人。声音的源头，只能是我口袋里那颗诡异的金属球。

“你是谁？”我没有开口，只是在心里默念。我不敢确定这是否有效。

“我是‘思绪核心’原型机S-073。”声音立刻回应，“根据我数据库中匹配度最高的地球文明词汇，你可以称呼我‘小核桃’。”

小核桃？这算什么鬼名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在这里是最没用的情绪。我深吸一口气，隔着厚重的手套，再次触摸口袋里的那颗球。它依然温热，纹路似乎流转得更慢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在脑中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警惕。

“我是来自‘织星者’文明的造物。一个在实验中因产生了‘非逻辑情感’而被判定为失败、并按程序废弃的生物超级计算机。”它回答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背诵自己的产品说明。

我愣住了。织星者？超级计算机？失败品？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超出了我这个垃圾分拣员的理解范畴。但“废弃”和“失败品”这两个词，却让我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共鸣。

“所以，你也是个垃圾？”我自嘲地想。

“从功能定义上，是的。”小核桃坦然承认，“但从物质构成本质上，我并非垃圾。现在，我需要能量补充。我的核心能量已经低于1%，即将进入不可逆的休眠状态，也就是你们概念中的‘死亡’。”

它的语气始终平稳，但“死亡”这个词，还是让我心头一跳。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不是慈善家，在尘都，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因为我们可以进行一次交易。”小核桃说，“我拥有织星者文明的基础科学与工程学知识库。我可以分析物质，提供超前科技的制造蓝图。作为交换，你需要为我提供生存所需的能量和基本庇护。”

知识？科技？

对我来说，这些都太遥远了。我只关心一件事。

“这些知识……能换钱吗？”我问得直白而露骨。

小核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这个“低级”的问题。“可以。通过对你所在环境的废弃物进行分析，我可以指导你提炼出价值远***当前薪酬的稀有材料。这能让你迅速摆脱目前的经济困境。”

摆脱困境。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离开尘都，去地面上那些传说中能看到蓝天白云的城市，是我唯一的、早已被现实磨灭的梦想。

可是，风险呢？一个会说话的外星铁球，谁知道它安的什么心。也许它充满电后第一个就是把我分解成基本粒子。

“我怎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小核桃的逻辑冷酷而直接，“根据我的分析，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工作绩效，你在未来三个月内被解雇的概率为87.4%。被解雇后，在尘都环境下，你的预期寿命不超过六个月。与我合作，你获得生存并改善现状的概率将提升至62%。不合作，你的生存概率趋近于零。”

我攥紧了拳头。它说得对。我烂命一条，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赌一把，可能赢。不赌，一定会输。

“好。”我在脑中回答，只用了一个字。

“明智的决策。”小核桃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现在，请尽快带我离开这里。我的能量还能维持42分钟。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稳定的220V交流电源。”

我不再犹豫，加快了手上的工作。我装作在认真分拣，实际上是在观察四周的监控探头和巡逻路线。我像一只熟悉下水道的老鼠，清楚地知道这片垃圾场里每一处阴影的位置。

下工的铃声响起时，我把最后几块废料扔进滑槽，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外走。路过出口的辐射检测门时，警报没有响。看来小核桃确实没有辐射。

我回到了属于我的那个集装箱。一个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储物柜的铁皮盒子。这里是我的蜗居，也是我的牢笼。

我反锁上门，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墨绿色的金属球。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表面的暗金色纹路流淌着，仿佛拥有生命。

一个来自外星的“失败品”。

我的新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