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我终于踏上了南唐的土地。热闹的码头边,我扶着一棵小树吐得昏天暗地。有好心的妇人给了我几个青梅让我闻着,说是可以缓解晕船。
可我不知怎的竟将那青梅吃下。很酸,但让我好受不少。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得不在天杭找了客栈休息一日。吃饭的时候,客栈里的人正在议论北梁的事。他们说北梁先皇驾崩后,太子拓跋律浴血登基,冯玉儿被立为皇后。我安静地听着这一切。这三年,拓跋律是我的承垏,我是他的冯玉儿,我们各取所需。如今一切终于归位。我们此生也不会再见了。我正要回房休息的时候,又听他们说:「你们听说了吗,北梁新皇登基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斩了咱们送岁贡的使臣。」「听说了,使臣都离开北梁几日了,他们还追了上去。」「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还未交战,北梁怎会如此?」「谁知道呢,他们本就狼子野心。」是啊,拓跋律本就狼子野心。当他要求两百万岁银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南下。因为南唐根本就拿不出两百万岁银,他只是找一个借口。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开战。我得要快点去金陵,否则仇人就要死在拓跋律手里了。三日之后,我到了金陵城。高大的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摇来晃去的承垏,不知他如今尸身在哪里。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终于回家了。长街上,林家的宅子早已杂草丛生,破败不堪,门前满是秽物。夜幕降临时,我又去了长街另一头的裴家,曾经的镇国之府,也已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我静静地站在夜风里,远处有歌姬的娇笑声传来。她们可能还不知道,北梁的军队怕是已经在渡江了。有路人在我身边停下,看着断壁残垣感叹:「若是裴家还在,北梁怎能这么轻易拿下定州。」我怔了怔,定州是南唐的重要防线,一旦定州被破,那北梁南下就无人再能阻挡。「现在想来,裴将军当年可能真的没有通敌。」另一人说道。「是啊,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不出月余,北梁怕是要兵临金陵城下。」「那北梁新皇残忍暴戾,据说屠了定州三日,金陵若是守不住怕是也要遭此劫难,你我还是快快逃命去吧。」竟然是拓跋律夺了定州,还屠了城。我胃中又是一阵翻腾,忍不住又呕吐起来,却又吐不出什么。我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甚至还可能有了身孕。我到现在还没来月信,但我没有去看大夫。我是将死之人,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又何必徒增烦恼。我打听到了裴林两家的尸身去处,他们最后被扔在了乱葬岗,如今已白骨与尘土相融,分不清谁是谁了。我买了纸钱去乱葬岗祭拜,我有好多好多话同他们说。可最后啊,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因为过去三年我的人生里全是拓跋律,他们不会喜欢听的。最后我对他们说让他们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来找他们。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用剩下的银钱买通了宫里采办舞女的内官,去见我大姐姐曾经最爱的男人——南唐皇帝周元逸。然后,杀了他。可我没想到,拓跋律已经在南唐的皇宫等着我。见到拓跋律的时候是我进宫后的第二天。北梁势如破竹地南下,血流成河,饿殍满地。周元逸却还在歌舞升平,宫里的看厌了,还要从宫外找新鲜的。我已经将簪子磨得极其锋利,我练习了成百上千次刺穿一个人的咽喉。我不知道此时周元逸为活命已经向北梁称了臣,而且还把拓跋律迎到了宫中。进殿献舞的时候,周元逸正在满场追逐舞女。我的注意力全在周元逸身上,没有看见拓跋律。我与周元逸嬉闹挑逗。或许是这三年我也变化很大,周元逸竟然没有认出我这个妻妹。周元逸将我搂在怀里,夸我腰软体香,人间尤物。我娇笑着拔下头上的簪子,全力刺向周元逸的颈部。可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被重重按在地上。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杀了周元逸。可我失败了。我不甘地嘶吼挣扎,我拼命地向周元逸的方向爬行。就算是咬是啃,我也要撕下他一块肉来。然后我看见了拓跋律,他坐在北座,眼神冷冽,压抑又暴戾。我以为再也不会见了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他这么大个人,我怎么就没看见呢?有人兴高采烈地跳了出来,是本应死了的齐闻。「陛下,她果然来了,臣没有骗您。」「她就是裴承垏的未婚妻子,她和裴承垏青梅竹马,她和您在一起是……」齐闻的声音戛然而止,拓跋律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周元逸吓得连连后退,舞女们尖叫着四散逃跑。拓跋律提着剑走到我面前,剑尖挑起我的下巴:「原来你不叫宋月娘。」剑上的血气让我想吐,我强忍着:「是,我不叫宋月娘,我姓林,叫林菀姝。」「林菀姝。」他俯下身子,薄唇贴在我的耳旁,「那我们欢好的时候,你口中的阿律,是裴承垏?」我回他:「是,你杀了我吧。」我刺杀周元逸失败,下场肯定不止千刀万剐。拓跋律杀人干净利落,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痛快。可齐闻的血太腥了,我还没忍到被他砍下脑袋就吐了出来。痛苦之间我听见他说:「死多便宜你,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被送去了金陵城外的北梁军营。对于拓跋律而言,我的确是从这里来的。和三年前的那次被北梁军士争抢相比,这次他们倒显得安静。他们远远地看着我,没人碰我一下。我被扔进了铺着稻草的房间,和那些南唐的女子挤在一起。只是唯有我被戴上口枷,拴住手脚,连自尽都不能。夜幕降临的时候,女孩子们都被拉了出去。挣扎、殴打、哭泣从四面八方传来。待天亮的时候,她们被送回来,伤痕累累。「你是谁?为什么你不用去伺候他们。」有女子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现在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他们倒尽胃口,也或许是他们还惧怕拓跋律。说不定等他们发现拓跋律真的将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后,又会蜂拥而至。就像我大姐姐一样,即便是一具尸体,因为是皇帝的女人,死后也没被放过。果然,在一场军中狂欢后,有人闯了进来。那时候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早早被带走,而我也因绝食意识恍惚。那人是半夜来的,一身的酒气。夜那样黑,他融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以为我贱命一条,是不会怕被欺辱的,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可当他撕扯开我的衣衫,冰凉的唇贴在我的脖颈时,我还是怕了。我不能这样去见承垏。可我怎样才能让他停下?「我怀孕了,是你们陛下的孩子,你这样会伤到我和孩子。」我颤抖地说道,口枷让我的话语含糊不清。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北梁人好像并不在乎低贱之人所生的子嗣,即便这子嗣是皇族血脉。就像拓跋律,他的母妃是宫女。所以他出生后并没有得到皇子应有的待遇,他和他的母亲在宫里艰难度日,十岁时就去了军中。他和普通军士一样作战,没有得到任何优待,甚至因为是不受宠的皇子还被人刻意针对。他的母妃和我说,他为北梁流尽了血,才换来他父皇一眼。男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他的手掌还抚上我的小腹,似乎在确认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他戴着牛皮缝制的手套,粗粝又冰冷,蛇一样。或许是我太瘦了,也或许是我也根本没有怀孕,小腹还是平坦如初。他觉得我骗了他,我感觉我的脖颈要被他咬断。我哭了起来,那种陷入黑暗无法挣脱的绝望。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也流到了男人的脸上。他停了下来,虽然呼吸依旧在我颈边,但他没有再继续。我一动也不敢动,颤抖地祈祷他快点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慢慢走了出去。待他的脚步走远了,我才敢小口小口地呼吸。因刚才的情绪,我的小腹隐隐作痛。到了后半夜,我开始发烧,一会儿看见我阿爹阿娘,一会儿看见承垏。他们站在河的那头,温暖地向我笑。我哭着跑向他们,就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他们。可身后有人死死地拽着我的手,他那样用力,我怎么挣都挣不开。我终究还是被拽回这痛苦的世界。我继续绝食,但他们会强制性地让我吃东西。拓跋律也没有派人前来,或许那晚那个男人并没有说出去。也或许拓跋律听说了,但不在乎。只是有时候,那个男人会来。他站在黑暗里,并不靠近我,像是只来看着我。而我则是装睡,一直到他离开我才敢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