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郁星。我上台发表了几句感想,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在半空中和周靳砚撞上。「未来几年,我都会留在明城,希望能跟各位同行进行学术上的沟通交流。」
我鞠躬下台,坐回唐悦身边。她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郁星,你跟周总的那个未婚妻,就是陆丝丝整容之前,长得挺像的。他大概是把你当成陆丝丝了吧?」我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我想也是。」活动散场后,我毫不意外地,在酒店楼下看到了周靳砚那辆劳斯莱斯。他倚在车前,近乎贪恋地望着我。「阿宁。」我客气地点点头:「周总。」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很恨我,是不是?」「您别这么想,周总。」我叹了口气,「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别走。」他伸手抓住我的衣摆,声线发抖,像是某种哀求,「那天在悬崖边,我不是不想救你,只是、只是下意识抓住了陆丝丝。」「后来我让人下去找你,他们都说,那悬崖很好,你手又被绑着,掉下去肯定凶多吉少。」「可是那天,我在新闻里看到你了……」我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快到了,我实在不想在刚回来的第二天,就站在路边听他的心路剖析。于是礼貌地笑笑,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他问我:「你去哪里?」恰好这时,一辆亮橙色的保时捷停在旁边。司机下车,拉开车门:「岑总已经定好餐厅了,让我接您过去。」旁边的周靳砚,脸色瞬间惨白。他看着我坐进车里,眼看车门就要关上,他忽然伸手撑住,问我:「岑总是谁?」「这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我扯扯唇角,眼神落在他身后的劳斯莱斯上,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周总不换辆车,是不是不太符合您的身份?」车开出去老远,还是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我。城市最中央的空中花园餐厅,岑羽绮在那里等我。她靠着轮椅靠背,懒洋洋地望着我:「见到周靳砚了?」我把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末了自我检讨:「最后那句话,好像说得有点刻薄。」「刻薄什么,我还嫌攻击性不够呢。」她翻着菜单,随口点了两个菜,然后把菜单递给我,「下回见到他,记得把那些话原样奉还。」「周靳砚,你就是个三流货色,别犯贱。」我撑着桌面:「你真的很讨厌他。」「当然讨厌了,你在国外读硕博,我就在国内跟他打擂台,抢了他好几个项目。你每做一次修复手术,我都要给陆丝丝安排一个黑热搜。」她眯着眼睛笑,「你不记仇,我可是很睚眦必报的。」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散发着熠熠光彩,神情锋芒毕露。我第一次见到岑羽绮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双腿残疾,坐着轮椅,却半点看不出失落。她笑着说:「是我让人把你捞起来的。」「小朋友,你真的很聪明,被推下去之前自己割了绳子,偏偏还留着一点,谁都没发现你的小动作。现在周靳砚请了搜救队,正在那一片打捞你的尸体。」「如果不是我的游艇正好在附近,你要游多久才能上岸呢?」我浑身湿淋淋的,拢着身上的浴巾,低声说:「游多久都行。」只要能让我彻底逃离周靳砚的身边,怎么都好。她晃着高脚杯,慢悠悠喝完了一整杯红酒,然后问我:「我帮你,好不好?」我给导师发邮件说,录取通知弄丢了。他说没关系,只要人去报道了就好。岑羽绮帮我改了名字,办了新的身份证,然后送我去医院。手腕上是我用小刀割断绳子时留下的细碎伤口,还有坠崖时,撞击骨折的手臂,脸颊重重擦过礁石,几乎磨出了骨头。后来做了好几次手术,才算修复完毕。每一次愈合期,都漫长而痛苦。一开始回到校园的时候,我已经不能适应那样的生活。留在周靳砚身边的那三年,他和他的朋友把我的自尊和理想踩在脚底,碾碎,肆意取笑。他们甚至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周靳砚看到陆丝丝的花边新闻后,沉着脸把东西砸在我脸上。按着我在满地狼藉中,毫不心软地发泄怒火。梦到他朋友起着哄灌我酒,我喝到吐了一地,胃液里夹杂着血丝。他就淡淡地看着我,说:「真没用。」
那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是。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术研究上,假期和周末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以至于导师常常在组会时跟师姐师弟们感慨,说没有见过比我更刻苦的学生了。但在这样的忙碌和疲惫中,我漂浮许久的心,反而踏实地落了地。两年前我就知道,周靳砚在找我。很多时候他追查的线索,是被岑羽绮断掉的。她跟我说:「你好好念书,去追求你的理想和事业,其他的东西,我来摆平。」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岑羽绮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吗?」她大我十岁。年轻的时候,也有自己追求的理想。父母把家产交给哥哥继承,却又在公司出现危机时,强迫她去联姻。末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是一群维持公司还需要我牺牲自己的废物,那干脆把家业交给我来管吧。」她的腿,是被气急败坏的哥哥,从楼上推下去摔断的。那天晚上,我和她面对面坐在阳台上。她覆着我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为了区区三十万,就把自己人生宝贵的三年浪费在他身上。」这次回国,我身上揣着专利项目。研究所用九十万的年薪,聘请了我。那是当初一筹莫展的、年轻的郁宁,想都不敢想的数目。时隔五年,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份 offer,签了合同,然后买红酒回来,和岑羽绮一起庆祝。她喝酒,我喝牛奶。反复发作的胃病,让我彻底把酒戒掉了。我捧着牛奶杯,跟她道谢。她说:「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吃过饭,我跟岑羽绮道别。她半开玩笑地指着保时捷问我:「送你一辆车方便上下班啊,真的不要吗?」我失笑:「研究所安排了单身公寓,跟所里就隔着一条马路,我要车干什么?」她撇了撇嘴:「好吧,有事找我。」我刚进研究所没两天,周靳砚又来了。他在食堂找到我,在我对面落座,久久地凝视着我右眼眼尾。片刻后,轻声问:「泪痣呢?」「哦。」我随口应声,「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时候,脸弄伤了,后来做修复手术,长得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忽然开始发抖。问我:「疼吗?」这实在是个荒谬至极的问题。我放下筷子,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周靳砚,无论如何,这个问题都不该由你来问。」「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三年,受过什么样的痛,或许你已经忘了,但我记得很清楚。」施虐者总是会很轻易地遗忘,忽略自己曾经带给别人的伤害。和周靳砚双目对视,我很好心地掰着手指帮他数。「那次我发烧到三十九度,恰好陆丝丝在国外挂了你的电话,你生气了,就在我身上找补。还说发烧了,抱起来才舒服。」「我跟你出门,你朋友灌我酒,最后喝到我吐血。你让我自己打车去医院,因为没有人陪护签字,我做胃镜的时候只好不打麻药。」「陆丝丝被林嘉买黑热搜,你说是我一手策划的,骂我三流货色,甩了我两个耳光。」「还有很多次,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做伤口修复手术,也不是很疼。」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永远高高在上、矜贵冷淡的周靳砚,当着我的面,掉了眼泪。我觉得有点丢人,四下张望了一圈。还好食堂里人不多,我们坐的是角落的位置,没什么人看到。「对不起,阿宁,我那时候……没看清自己的心意。」他有些艰涩地开口,「林嘉,还有那些绑架你的人,已经被判了刑。我和陆丝丝的婚约也会接触,我知道,她那时候在片场为难你……」我嘲讽地笑了笑:「罪魁祸首真的是林嘉,或者陆丝丝吗?」「其实你很清楚的,周靳砚。国内与国外的距离,不是越不过去的天堑,何况以你的财力,出去一趟,甚至搬过去陪她住几年,都是很容易达成的。如果你真的对陆丝丝一往情深,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找女伴,找替身,作为所谓的替身。」「你没那么爱她,也耐不住寂寞,所以总要人陪在你身边。可你又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陪着你的人,所以要想尽办法折辱她们,达成你心理上的满足。」他呆呆地看着我,哑口无言。到最后,只能红着眼说:「可是阿宁,我现在是真的爱你。」「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你、补偿你——」我叹了口气,觉得他实在是无药可救。「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却还是浪费在没有结果的爱恨上。」「还不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没对你付出过感情。当初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你的确给钱帮助过我。」「但这一切,在那次被殃及池鱼,悬崖坠海之后,我认为我已经还清了。」我端着餐盘站起身,周靳砚猛地拉住我的手。他语无伦次地说:「你还缺什么?只要给我一个机会,科研经费,项目投资,甚至——我给你建一个单独的实验室,你出来自立门户,不受人约束,好不好……」真是油盐不进。「别犯贱,周靳砚。」我彻底失去耐心,猛地甩开他的手。相关Tags:人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