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停顿了一下,又有些局促地补上了一句,「如果能多几万也可以,当作备用。」他的笔尖在支票纸页上顿住。忽然觉得很荒谬。他随手扔给上一任女朋友的分手费,是郁宁要的价格的十倍不止。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了,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靠近他,并不是因为贪慕虚荣。而是走投无路。后来他在郁宁身上发现了很多伤口,深深浅浅的疤痕。她不太在意,说小时候上学要走山路,有时候下雨,会摔跤,就留了疤。后来周靳砚曾经无数次地想过,那时候他心上忽然冒出的短促的痛楚,其实就应该是心动的开端。只是被他强行忽略掉了。他喜欢了陆丝丝那么多年,她就像一朵永远被精心呵护,不染一丝尘埃的花,骄矜倨傲是应该的。而郁宁……像是澄澈的湖水。她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对他和朋友蓄意的刁难正义照单全收。他们越轻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就越发倒映出他们的卑劣和不堪。周靳砚有时会焦躁不安。因为他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她只是为了钱,为了那可笑的三十万所带来的恩情,才被迫留在了他身边。他知道她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书,好像在随时准备着离开他。她看书时那样渴求的、热烈的注视,他从没有一秒钟得到过。他只想让郁宁的眼睛里能容纳他,哪怕是讨厌和恨意也好。于是一步错,步步错。郁宁坠崖后的第十天。所有人都说,她不可能生还了。朋友劝他:「算了吧,已经这样了,别为了一个死人和丝丝闹不愉快。再说了,你不是说过,她只是替身而已吗?」周靳砚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陆丝丝在旁边掉眼泪。她质问他:「林嘉入狱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时候你宣布取消订婚,不是在告诉别人,你是在陪我演戏吗?」「阿砚,你真的不为我的事业考虑吗?」这时候,她还是叫他阿砚。用温柔哀婉的口吻,眼睛里是惹人爱怜的神色。周靳砚忽然意识到,其实郁宁从来没有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过他。一开始她叫他周总,后来在他的命令下,也只肯再进一步,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客客气气,生疏至极。周靳砚开始频繁地梦到郁宁。梦里他没有那样羞辱轻视她,没有用报恩把她留在身边,于是她对待他的态度日渐温和,也肯卸下心房叫他一声「阿砚」。他去科研所接她下班,车里藏着一大捧玫瑰。她有点惊讶地接过花束,终于肯冲他真心实意地笑一笑。可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床头摆着郁宁曾经看过的书,写过的论文,暗自研究过的实验成果。那是她的世界,他从未有一刻进去过。就这样过了三年。某天他在新闻里,某个国外的科研成果发布会上,不经意地一瞥。角落里有个身影微微熟悉。周靳砚惊得站起来,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托人去查,对方很快回复,那个人不叫郁宁,是国外某大学生科专业的在读博士生。好像从温暖虚幻的美梦中跌落,周靳砚沉默地盯着窗外,好久。才一字一句地说:「她还活着。」郁宁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那意味着,她总有几分生还的机会,哪怕小得可怜。周靳砚开始满世界地找她,就从那片悬崖开始。那片海域流向哪里,谁去过那里,附近大大小小的医院。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又亲眼看见希望破灭。他快被这种反复的拉扯折磨疯了。整整两年,一无所获。但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还在等。等到未来有一天,她愿意出现在他面前。或许是因为恨意和报复,那也没关系。飞机滑入落地轨道。短暂的耳鸣过后,我摘下眼罩,从行李架上取下箱子。入住的酒店是活动方安排好的,会厅就在楼下。我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有不少人了。唐悦之前跟我合作过一个项目,算是比较相熟。她问我:「你知道吗?今天现场还邀请了几个大老板,据说有项目投资,带有商业性质的……」她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旁人热情打招呼的声音:「周总也来了!」周靳砚微微颔首:「是,过来看看。」唐悦看到了,话锋一转:「你看,那个人叫周靳砚,本来是做娱乐和 IT 产业的,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投资一些生物和医药项目了。」我笑了笑:「是吗?」她点头,继续八卦:「是啊,你知道他未婚妻吗?陆丝丝,本来是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明星,前两年不知道为什么,跑去整容了——」说话间,周靳砚和他身边的人已经走到了我们近前。「周总,这位是我们特邀回国的嘉宾,密州大学细胞生物学博士,岑郁星老师。」一盏明亮的水晶灯下,周靳砚淡漠的目光掠过来,忽然死死定格在我脸上。周围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却恍若未觉,只红着眼圈看我:「我知道你没有死,我一直在找你——」我后退一步,躲开了他想伸过来的手:「不好意思,你谁?」气氛一时凝滞。最后是工作人员过来打圆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他。周靳砚在贵宾席落座,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望向我,一刻也不肯移开。唐悦好奇地问:「你认识周总?」「不认识。」我弯起唇角,「也许是他认错人了。」一场活动很顺利地进行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