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庄已经烧起来了,像黑暗里生出的巨大明灯。热得灼人,逼停了我们的脚步。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场雨降临。杨怀安立刻带人进去查看情况,不出意外,里面横七竖八烧焦的尸体。
后院每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都躺着一具曾经的美人儿。
她们未曾见过太阳,就已先拥抱了死亡。
生于黑暗,也埋葬于黑暗。
只剩罪孽,仍在阳光下张牙舞爪。
女儿庄彻底化为灰烬,爹爹放在密室的蛊和解药也无一幸存。
处理好一地尸骨,打道回京时,我身上的蛊虫毫无预兆地发作了。
心脏被啃咬的疼痛让我彻底失去理智,发狂将营帐内大小物件摔得到处都是,甚至夺过杨怀安腰间的匕首意图结束这一切。
匕首毫不犹豫地扎下来,却被一双手握死,血瞬间出来,滴滴答答掉在我身上。
我忍住痛苦抬头,是杨怀安。
他用力从我手中夺过匕首扔到一边,喝令外面的士兵包围营帐不准进来,控制住我的双手将我抱到怀里。
「坚持住,白玉。孤一定为你拿回解药。」
说得轻巧。
我没劲去怼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汗水和泪水一起模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折磨终于结束了,我长舒一口气,虚脱地跌在杨怀安怀里。
良久,杨怀安问我:「阿雪她,也受过这种苦难吗?」
我闭目养神,缓了好半天才有力气开口。
「很多女子,都受着这种苦难。
「陛下,这种噬心之痛,看似是蛊虫所致,实则是这个时代。
「我娘说,这个时代不把女子当人,所以,才会有女儿庄这种地方。」
杨怀安语气迷惘,似是问我,又像是问他自己。
「孤要怎样做,才能改变它?」
我想起我娘曾说的话。
「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亦可。陛下若能打破男女桎梏,必可改变。」
「如何打破?」
「办学堂,选人才,不论性别出身,唯才是举。」
「好。」杨怀安一点即通,掷地有声。「白玉可愿为天下先?」
「实乃民女之幸。」
杨怀安封我为司学女官,引起朝臣联名反对。
「我天璃建国百年,从未有女子从政,简直荒谬!」
「大字不识一个,谁给你的胆量!」
「臣等恳请陛下处决妖女!」
杨怀安自龙椅上站起,不怒自威。
「既从未有,那便以朕为先!自今日起,全国各地开办学堂,凡满五岁幼童,不分男女皆可入学,就交由姜司学负责!」
「臣遵旨!」
被杨怀安悉心雕琢许久,我早已褪去最初的卑微与小心,与一众朝臣站在这金銮殿上,血液似乎都在燃烧。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很想去守护,去奉献,去留下点什么。
哪怕下一秒会因蛊虫发作而死,我亦无怨无悔。
这是,名为活着的感觉啊。
学堂推行得并不顺利,地方官员对我很是不屑,百姓也不配合。
娘说得没错,建立一个新时代,新思想,果然很难。
我索性抓了个典型,上奏革了那贪官,又亲自处理陈年积累的冤假错案。下调税收,兴修水利,凡事亲力亲为,软化了民众对女子的刻板印象。再推行学堂教育,果然大有成效。
一年后,杨怀安召我回京述职,当地百姓携儿童相送,人民夹道,好不热闹。
变化最大的是当地女童,不再奉成亲生子为圭臬,也摇头晃脑学着先生的模样念念有词。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从小到大听过不少称赞,皆是说我如何貌美,如何娇艳。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如何聪慧机敏,如何清廉为民。
我开心地翘尾巴,下朝后拉着杨怀安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杨怀安笑我跟个小孩子一样。
复又说:「孤欲以白玉为义妹,封公主,为你寻一良人,可否?」
我摇头,「不可。」
感情上的事我从未想过,也不想去想。
我身上的蛊虫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要我的命。
杨怀安派了很多人去找杨慎远,却始终没有消息。
比起去祸害别人,我更想在活着的时候,为天下的女子,去做些什么,多做些什么。
为官以来,我见过太多女子,明明不受蛊毒控制,却因为无望的世道和家庭,比我还要痛苦。
真的很想有一天,我们都不用再承受这种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