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被手机铃声捅醒,迷迷瞪瞪接了。等我弄清电话那端的人是鲍老,赶紧做热情状。
鲍老20年前就退休了,我几乎把他给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鲍老比我更热情,一句一句把我全家都问到了,之后,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支吾了片刻才说,那什么,你知不知道李光辉的手机号呀?
原来这才是鲍老的正题。
我说,知道啊,鲍老,我给您查,查完告诉您,您把电话挂了吧。
我放下手机一看,嗨,才5点刚过。
很快就查到了。我把李光辉的手机号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然后给鲍老回电话。
我对数字天生缺乏敏感度,电话号码之类,永远别想看一眼就记住。
我给鲍老回电话,听见手机里说:“该用户已将手机设定为来电提醒模式。”也就是说,我什么时候能跟鲍老通上话,没个准数。
我给鲍老发了一条短信息,倒头又睡。我平常都是七点后才起床的。
鲍老再无任何动静。
这是7天前的事。谁知过了3天,还是一大早,鲍老又打来电话。鲍老说,你在哪儿呢?我说,在家啊。鲍老说,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赶紧哼哼哈哈地打岔,说那什么,我怎么敢劳您大驾来看我呀,改日我去看您哈,再说……
再说的意思是,这才几点啊,您真要上门,我会傻掉的,整整一天都会傻掉,但这想法只在脑子里溜达了一下,没敢说出口。
打了几声哈哈之后,我转入正题,鲍老,有事您尽管说,我能办的指定去办。
鲍老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嗓门都降了下来,说,我就是想问问李光辉的手机号。
我赶紧说,鲍老,我给您发过短信息了呀。
鲍老说,短信息?我不会看短信息啊。
我的天,这扯不扯。
我赶紧下床,寻找那张写了手机号的纸片,却没找到。
鉴于上回的教训,我说,鲍老,我再给您查,一分钟后,您给我打电话。
鲍老说,几分钟?
我说,一分钟。
几分钟?
一分钟。
如此往来7个回合,我濒临绝望,改口说,两分钟。
鲍老说,好的,两分钟。
这回很顺利,两分钟后,也可能是3分钟后,我把李光辉的手机号告诉了鲍老。
我认识鲍老已经很多年了,那时我还不到30岁,在一家新闻单位上班。鲍老经常给我们写稿子。鲍老退休前负责精神文明工作,笔杆子上有些功夫。
鲍老跟我们熟悉了,便喜欢开些玩笑。
虽然趣事很多,但至今我还记得的已经寥寥,且都跟过年有关。
过年了,杀猪、炸油丸、蒸馒头、蒸豆包、做豆腐,除了这些物质层面的准备,精神层面的准备也不能没有,比如年画、福字、对联、鞭炮等,都得有,民俗嘛。
鲍老家每年的对联,都是他自己拟词自己写。院门、家门、屋门,都贴上。都是好词儿,发家致富、幸福安康什么的,用很黑的墨汁,很粗很壮地写上去,瞅着壮实,还喜庆。
鲍老家的猪圈、鸡窝、狗窝上,也都贴着对联。这些对联的内容每年都一样,从不更改。
猪圈的内容我给忘了。鸡窝没忘,狗窝也没忘。
鸡窝上贴的是:
金鸡满架蛋满窝,
鸡蛋水我天天喝。
横批:连下大蛋。
狗窝上贴的是:
白天打盹夜不眠,
忠心耿耿保家园。
横批:金睛火眼。
我们报社几个年轻编辑一次又一次笑得东倒西歪。
我笑着说,鲍老,您这对联不对仗啊。
鲍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对不对仗不要紧。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放鞭,主要集中在午夜前后放。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嘛,喜庆喜庆,老祖宗的传统,咱不能忘是不是?
鲍老放鞭,别有一番情趣。起初,他放的是两毛钱一百响的小红鞭,后来改成一千响的大地红。都不是一次性放完。谁家都没放,他先放,噼啪噼啪噼啪,放了前半截。后半夜,等所有人家都放完了,他把后半截拿出去,噼啪噼啪噼啪,再放一通。
鲍老说,这样显得咱家放得多啊。
我当时以为鲍老说的是实话。现在却不这样想了。很有可能鲍老只是随口说说,逗我们玩儿。
两年前,鲍老为离世的老伴儿写了一篇长长的怀念文章,加上儿女写的三篇短文和全家人的几十张照片,自费印成一本书。
鲍老坐到老伴儿坟前,抚着书的封面,哭了很久。那天是他老伴儿的一周年忌日。
昨天岳父岳母到我家做客,饭桌上不知怎么谈起鲍老。我这才知道,为了打听李光辉的手机号,鲍老费了老大的劲儿,先找到我岳父,再找到我岳母,又找到我夫人,最后想到我。
那么着急找李光辉干吗?
岳母说,鲍老的外孙女,三十大几了还单着,听说李光辉的儿子也没成家,他想撮合一下。
噢,是这样。
岳母说,其实两人几年前谈过一回,互相看着不顺眼,黄了。
我说这扯不扯,几年前看着不顺眼,现在就能顺眼?
岳母很严肃地说,那可说不定,此一时彼一时,万一现在顺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