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酒的人儿太殷勤,把厂长灌醉了。他脸儿潮红如霞,舌头僵硬似铁,可思维却异乎寻常地活跃起来,话儿也特别的多起来,下属们恭敬的笑脸一个接着一个在面前东倒西歪,他由内心里升起激动的笑容,他热情地跟每个人握手,跟每一个人友善地笑。
往常,他不愿到科员办公室走动,有什么事,都是大家到他的办公室里汇报或者请示,多年来,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干群关系的稳定模式。可古人有话:酒能乱性!原来不愿去做的事情,酒后却会乐此不疲——他摇摇晃晃进到科员办公室里,站站,坐坐,喝杯双手捧上的解酒茉莉花茶,说些不着边际却能勾起大家强烈共鸣的话,好不惬意。
小车司机来了,笑说:“厂长,车备好了,咱们走吧!”
“上哪?”
“还有一个饭局等您去呢!”司机附耳对他悄悄地说。
“不是刚吃过吗?你可真糊涂!”他一向讨厌这种外表精明,骨子里却是一条糊涂虫的人,要不看在他嘴勤腿勤,指哪打哪的份上,早就炒他了。不过,这种人有一点好处是非常难得的,那就是嘴特别严,叫人放心。
“还有一个是最后一个!”司机说,语气很轻,轻得像风儿中飘飞的云絮。
“你记错了!”厂长又说了一遍,语气稍重。
小车司机没敢辨驳,悄悄地走了。
厂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新添置的红木老板台上不知谁给摆上了一盆盛开的红月季花,花姿袅娜醉人心,香气拂面爽人意。他端起不知谁给备好的温度适中的茶,一饮而尽。
“干!”他笑了,春风得意马蹄疾嘛!
他迷迷糊糊中突然发现,对面不知啥时候站了一个人,土头土脸的一身穿戴。
“有啥事?”他问道。
对面的人不言不语。
“这办公室里的人增了又增,可鸡毛蒜皮的小事咋还是要闹到我的屋里?事事要我亲自管,那要你们干什么?看来是该裁一批了!”他自言自语。
对面那人执拗地站着,不言不语。
“不说就不说吧。啥时候想说再说,我得翻翻报纸,看上边有什么新精神,你站累了,就到沙发上坐会儿。”隔着月季花看人,他的心情格外好。
下班铃声响了,他伸头向院子里望望,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院子里。
“看,还得是进口车,往那一停,墙倒屋歪的大杂院立时耀目生辉!”他冲对面那人说。
对面那人还是不言不语地站着。
“有啥话快点说,我要走啦!”他有些不耐烦。
对面那人还是不言不语。
他绕过老板台走到那人近前,他要看清楚这是什么人物,这股拗劲叫他佩服。
“呀,你是一幅画呀!”他惊得大叫。
“哪个马屁精把画贴到我的屋里?”
“呀,你不是焦裕禄吗,我认识你呀!”
焦裕禄的眼神冷冷的。
“克己奉公!”他念出了花下面的几个大字。
焦裕禄目光的温度越来越低,叫厂长浑身上下都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瑟瑟缩缩的哆嗦起来。
情急之中,他赶忙退后几步,向画像敬了一个毕恭毕敬的鞠躬礼,他慌乱得不知怎样逃离这两束奇冷的光芒。突然,楼下的进口小汽车叫了起来。
“嘀嘀”“嘀嘀嘀”
六神无主的人儿像落入绝地的垂亡中揪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拉开门冲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唿扇唿扇地一开一合,焦裕禄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外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