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肢体残疾的人来说,人生最美好的梦想,莫过于奔跑。对于从小就因患小儿麻痹症失去奔跑能力的庄建艳来说,"奔跑"像一束阳光,照亮了她的生命。
2015年的一天,年近半百的庄建艳,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端是陌生的声音:“我是残联的,我们在排一个舞蹈,想请你参加。”
舞蹈?庄建艳的心颤动了一下,针刺样的疼痛自她心间传到了末梢,传到她那常常隐隐作痛的右脚。
“看什么看,你能跳舞吗?你这个瘸子!”
那年,她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一群小朋友正在排练舞蹈,为了在六一儿童节演出。她们奔跑,跳跃,腾挪,那么自如,那么轻盈,那么自由,真好看啊!她倚靠在门边,向舞蹈室内悄悄地张望,可是,这个稚嫩的声音,那么恶毒地将她从天堂推入地狱。
她不知道要怪谁。父母尽力了,几十年省吃俭用,给她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兄弟姐妹尽力了,在家,帮她做她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在外,呵护着她不让她受同学欺负。要怪,只能怪命运吧。
可命运远远没有就这样放过她。她学习勤奋,成绩一直排在班级的前列。父母亲人的深恩,她无以为报,只能用好好读书,来减少他们的负累;未来坎坷,她希望有一技傍身。书就是泅渡她人生之海的舟楫,书也是她内心的支撑和希望。可是,到高二那年,她才被告知,大学不收残疾人。她的梦瞬间碎成齑粉,仿佛从高高的云端突然跌落,这回跌伤跌残的,是她的心,她感觉心被生生扯裂了,揉碎了。
大学梦断,父母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排到一家公司当会计。她没有学过会计,能不能胜任,能不能留下来,就看接下来两个月的上岗培训。她无比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那两个月的培训,她像海绵入水,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学习,再学习,不懂就问,还不懂,再问,功不唐捐,她如愿通过了考试,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这是她最高也是最低的人生目标。后来公司被另一家公司兼并,她和她的爱人因此相遇,从相知到相怜相惜,最终走到一起,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满心觉得,上苍待她不薄。可是,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她七岁的儿子,在自家门口,被车撞了。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强劲的双腿,奔跑起来像头小鹿,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她的心肝啊,被生生摘去了。整整三年,她没有出门。像受伤的兽,躲在洞穴里,舔舐着伤口,直到另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再后来,夫妻双
双下岗,丈夫打零工维持生计,她守着女儿,恨不得寸步不离,直到女儿上了大学。女儿不在家的日子,她是寂寞的。她不想出门。走路姿势难看,走得慢会挡着别人的路。
直到那一天,那个电话。
奔跑。舞蹈。多么可爱的字眼,又是多么疼痛的字眼啊,仿佛远在天边的云彩,突然降落在她的眼前,她伸伸手就能握在手心。她想着,这是梦吧。一定是梦吧。电话那端的声音,又那么真实,那么真挚:
来看看,先来看看,你要是不方便,我们去接你。
放下电话后,她坐屋子里,一缕阳光从窗棂外斜射进来,她感觉自己的心间好像有一股暖暖的萌动,像被惊蛰的雷声惊醒的地底的种子,抻着脖颈,展着身子,充满着活力。她还犹豫着,车已到了门口。
站在排练场的时候,她是羞涩的,像长途跋涉的人,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手足无措。让她放开怀抱的,是那些轮椅上坚定的眼神和那含泪的笑。原来,没有强壮的双腿,真的也可以舞蹈啊!她怎么能不被吸引呢?那是谜一样的笑,那是梦一样的舞蹈啊,她毫无抵抗地就迷恋上了。
排演的日子,困难数不胜数,但,那又算什么呢。来回的路那么长那么难,脚都磨破了,遇到雨天,不能行走,只能打车,车费不能报销,本来靠拿低保过生活,打车去排练,多么奢侈,但那又算什么呢,她从没有如此轻松愉快过。彩排那天,她们找到跟比赛场地接近的学校体育馆,可体育馆在二楼,对于她们这些轮椅上的人来说,二楼,简直就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但这又算什么呢,能难过她们的人生路吗,能难过坎坷残酷的命运吗。肢残轻的,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挪上去,肢残重的,只能由残联的工作人员一个一个背上去。上到二楼,他们都差点没有力气彩排了。还有一次,在海天佳境小区篮球场彩排,下着雨,她们浑身湿透,仍坚持一遍遍排着,直到冻得直打哆嗦。
大赛的日子终于来了。她们看着聋哑人那么轻盈地跳着舞着,暗暗叹息着,有腿真好啊!她们紧张,不安,手脚都轻颤着。音乐声起,灯光聚焦,掌声四起。真像梦境啊。她们心都飞起来,只想到那梦境里奔跑,奔跑,奔跑。那么快乐地奔跑,像天使一样,轻盈地张开了隐形的翅膀。音乐声止,掌声雷动,她们走回场边,看到两边的聋哑人齐齐为她们竖起大拇指,她们听到台上宣布:温州市首届残疾人健美操一等奖第一名,是她们!她们都笑了,又哭了,又笑了。
从此之后,海韵艺术团正式成立,庄建艳当团长。艺术团的事,就是她的事,她照顾轮椅上的姐妹,鼓励她们,帮助行动不便的兄弟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排演中要请老师,请老师需要经费,她要拖着残腿,敲开一扇扇门,一点一点争取经费;她要教学得慢的人,要顾及他们的自尊心,她深知他们的敏感和脆弱。她把自己忙成大家眼中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