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何不把这些莲蓬早早地摘下来,拿到街上去卖,也好换些钱花,免得村子里那些孩子们天天祸害。母亲不依,反倒教训了我一顿,她种这些荷可不是为了钱,图的就是让大家吃起来方便。我真的无语,但看到母亲很开心的样子,自然也由着她的心愿。
燕林大清早就下到荷塘里采莲蓬,他小子贼刁,专挑又嫩又饱的莲蓬剥着吃,我来时,他已掐了一大把,头顶着荷叶,正坐在塘埂上剥莲蓬,见我冲他走过来,抓起地上的莲蓬就逃,头顶上的荷叶掉下来也全然不顾。我没有追他,眼瞅着他逃到家里,关上了门。我心里好笑,但没有笑出来,我想起母亲的话。
大嘴最爱和我一块采莲蓬,他不像燕林,总是偷偷地单独去采,这样说,觉得大嘴到底还是光明正大的,最起码每次去摘,都是经过我允许的。我们也喜欢采很多莲蓬分给小伙伴们吃,大家一块吃,格外脆甜。
其实,采莲蓬很费劲,要下到水里,淤泥也很深,但为了口中美味,谁还管那么多,不论水有多凉,只管下到水中央。
听村里人说,母亲的荷塘是她一嫁过来就种下的,闹饥荒那阵子,我们村子就是因为有了莲蓬和藕,才保住了很多人的命,大家感恩于这片荷塘,即便遇到天旱,水再金贵,也要给母亲的荷塘留足够的水,让它们开花结果。在大伙心里,母亲的荷塘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是大家的了。谁家没了菜,下到塘里捊几根藕上来,全家老少都有了下饭菜。
那年月,城里的“知识青年”刚来时,不了解村里的情况,想吃,又不敢采,就问我母亲,荷塘是生产队的吗?母亲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让他摘着吃,谁知那孩子吃着吃着就哭了,弄得母亲手足无措。好久,他才说出实情:他小时候母亲带他去乡下大舅家省亲,在湖边看到许多莲蓬,他闹着要吃,母亲就下到湖里采,谁知,刚下到湖里,她的羊角风就犯了,待他喊来人,他母亲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间,母亲总不忘让我送莲蓬给那位“知识青年”,他年纪也就比我长四五岁,喜欢吹口琴。吹得不错,这是文代表说的,我不懂,总觉得好听,就静静地听他吹。燕林说,他看见那“知识青年”时常抹眼泪,我想,他肯定想家了。
文代表是文化人,懂得荷之高洁,会做祛火的荷叶茶,会背《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此,很早我就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大嘴吃过文代表熬的莲子粥,放了白糖,又甜又好吃,说完,还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多年以后,我亲手熬了一次莲子粥,也放了糖。
我们都喜欢看水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的样子,都觉得好奇。也喜欢在天热的时候顶着荷叶遮阳,尤其遇到下雨天,掐一个大荷叶举着当伞,又好玩又实用。
冬天到来的时候,荷叶耐不住寒霜,一个个枯萎了,瘫倒在池塘里。母亲让人放掉池塘里的水,便开始起藕,不用喊,村子里的人都会扛着铁锨像挖自家的藕一样忙开了,不几天,池塘就挖了个底朝天。第二年春天,又是荷叶田田;第二年秋天,又是莲蓬满满;第二年冬天,又是翻个底朝天。就这样周而复始。
在我的记忆里,今年的荷花是最差的一年,满塘的荷叶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朵花,也不旺。我正在纳闷,不料母亲突然间仙逝,让我们措手不及。燕林和大嘴我们几个才恍然大悟,愿来荷也是恋旧的,可能早知道了天意,竟连花也开得少,可见植物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