烀,读成平声,读时常有个声调的变化,就像有丝丝的蒸汽从盖得严实的锅盖里呼呼往外冒一样,锅里正在烀着东西呢。
烀,是我们熟悉的一种烹调方法。烀,就是在放进食物的锅里少加一点水,然后加热,食物在半蒸半煮中,慢慢地就熟了。烀,也是最简单的一种烹调食物的方法,只要掌握好放水的多少和火候就行了,烀的食物甚至连盐也不需要添加,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食物的本味。
烀什么呢?烀花生。秋季开学的时候,花生长好了。周末,我们就到地里去收花生。拔出一棵,下面挂着一大串白胖的花生呢,伸手揪下来,丢在篮子里,路过村口的池塘时,连篮子在水塘里淘洗几遍,洗干净了,挑回家。饱满的花生挑出来,洗了晒干。还有一些颗粒不太饱满的花生,母亲放在锅里,加点水、盐和八角,烀熟。即使不放任何调料,烀熟的花生也是极香的。
想吃山芋,最好的是烀山芋了。烀山芋,关键在放水,也只需放水就行了。烀山芋时,水放多了,烀熟的山芋就有点水叽叽的,不好吃;水放少了,山芋就容易烧糊了,也还是半生不熟的,夹生。母亲烀的山芋,水总是放得恰到好处,烀好了,咬一口山芋,山芋粉能往地上掉,就像新煮的板栗一样,清香粉糯。彼时,秋天的早晨,上学起迟了,冲到厨房里,顺手抓起两个烀山芋,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跑,烀山芋就权当是早餐了。
小时候吃玉米,除了放锅灶里烤,就是烀了。有人喜欢将玉米外面的玉米衣和玉米须子剥干净了,再烀。可我还是觉得烀玉米,得把玉米须子留着,也要留一两层玉米衣烀才好、才香。吃烀的玉米,在手剥开玉米衣,撕下玉米须子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鼻,吃着才更有味道呢。
烀毛芋,选用长在大毛芋旁边的小毛芋最好,在我的家乡,人们称这种小毛芋为芋头仔。芋头仔烀好了,用手剥去外面一层褐色的皮,露出里面白里带点淡紫的芋头,吃着香糯滑腻。
铁棍山药是用刀切成一小截一小截后,放在锅里烀的,烀熟的一小截铁棍山药,小心地用手撕去外面的一层表皮,露出一小截白净,又有点粘乎的山药,嚼着,滑爽粘糯。
烀土豆,得整个整个的烀。烀熟的土豆,表皮淡黄,仍是憨憨的样子。薄薄的土豆皮剥下来,土豆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没吃过烀土豆,你是不知道土豆的那层薄薄的皮竟能裹住那样浓浓的土豆的香气的。
许多食物都是可以用来烀的。烀熟的东西,有着一股纯朴的清香,葆有食物的本味,吃着熨帖脾胃。先民学会用火之初,除了烧烤之外,最先学会的烹调方法大概也是烀吧。
烀猪头,是一道美味,我并不喜欢。在家乡,“烀猪头”也是用来骂人的。我的一位堂叔,在家排行老二,人懒,找他的人找上门来,见不着,就问我家三爷:“你家老二呢?”三爷朝屋里一努嘴,说“又在烀猪头呢。”三爷对二叔的懒是极痛恨的。在老家,大白天不干事,在家睡觉的懒汉是要被人骂作“烀猎头”的。烀熟的东西好吃,但人是不懒到整天在家“烀猎头”的,这样的人能拿什么来烀呢?
秋风起,正是丰收的时节,忽然就想念起那些简单的、烀熟的食物了,那些有着乡土的本味,温暖着我们的食物,仍留存着时光和泥土的温情,让我无比怀念。
记得有一年秋天,我打电话和北方的一位同学聊天,晚上九点多了,聊着聊着,就特别开心,话题扯开了,不知不觉间就多说了几句,有点收不住的意思。这时候,同学跟我说:“我姑娘正在烀苞米呢,这会儿该烀好了。”听她说了这话,我们几乎是同时说了再见,挂了电话,我似乎闻到了电话那端烀熟的新苞米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