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有人也频频点头:「词也唱不对,咬字欠缺。」
徐晶晶猛回头:「秦风序你怎么在这?」
我叹气:「师傅要是看了这段,肯定不让你再报她老人家的名号。」
徐晶晶有点难堪:「你从小就没上过戏台,你懂什么!」
我看向戏台:「但我从小就听戏了,观众非得要会演戏才能评价演员和作品?」
徐晶晶窒住。
但她很快又笑了,恶劣地凑近我耳边:
「听人说你这些年傍了个金主,光顾着伺候人也没空唱戏吧。
「霍严昇给几分颜色你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
她确实是同辈中的师姐。
孟师傅也只收了三个学生,另外两个在国外进修戏曲。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总在她们学艺时养病。
幸好这几年紧赶慢赶,彻底夯实了基础。
徐晶晶见我不说话,幸灾乐祸:
「要不,你唱一段?」
我默默到后台换一身行头。
「这是闹哪一出?陆导请了新人?」
「孟家的人都唱不好,算了吧,陈蔓的角色注定不完美。」
「天下不完美才是常态,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听这些老东西咯。」
现场唱哀的讨论声起。
可下一秒,灯光亮,帷幕开,鼓声起。
拿起双杆枪的瞬间,我像戏台子上挂帅的将军,又像勇敢突破桎梏的陈蔓。
身段威武,声含千钧,随着紧锣密鼓击退敌军。
那个热爱戏曲,甚至比男角更胜一筹的「天下第一坤生」昂扬站在戏台子中间,勇于打破男女之间性别制约。
唱腔震荡人心,姿态八面威风。
只有行当分性别,演员不分性别。
什么演员都可以在戏台上扮演男性、扮演女性。
陈蔓要用自己的努力告知天下,男女合演的戏曲不是淫戏,戏曲情爱的描写不是伤风败俗,艺术无须掩上面纱耻于出现在公众前。
放到现代,男女同台演出再日常不过。
而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背后是无数先辈流泪流血争取的胜利成果。
她偏偏也想争上一争。
我开腔唱的时候,周围还议论纷纷。
可这段完成,安静了很久。
然后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接着附和声越来越大。
徐晶晶脸色涨红,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能说什么。
最后她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厉敬身上:
「厉敬,你不是说这个角色你志在必得的吗?不然我也不用撕毁协议。」
厉敬嗤笑:「自己实力不足怪我吗?要是你唱得好,今天哪怕是我拿不到男主的角色,他们也一样求着你回去唱戏!」
徐晶晶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我不管,高额违约金你必须帮我付!」
违约金是片酬的十倍。
徐晶晶这些年都是混迹不大不小的商演,但花钱大手大脚,肯定是赔不起的。
我看着这场笑话,叹气。
陆导满心激动:「秦小姐,你看档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导演,我拍过你的戏呢。」
这句话让陆导有点发蒙:「是吗?」
我拿起《汉宫谋》的剧照:「呐,当时我是躺着演的。」
陆导发出尖锐爆鸣声:「你是那个病秧子!?」
厉敬不忿插话:「病秧子,陈蔓会有几场高难度打戏,你这个身子骨得全部换成替身吧。」
此时,徐晶晶头顶的一盏聚光灯松动,猝不及防地掉落。
我眼尖脚快,回旋踢翻灯泡,后空翻躲过溅出碎片。
噼里啪啦——灯泡无情碎裂在厉敬脚边。
我揉了揉耳朵:「姓厉的,你刚刚说什么?」
他没再出声了。
陈松解决了大麻烦,两眼泪汪汪地夸我:「不愧是我秦姐……」
但夸到半路,他看不见我了。
回头一看我瘫倒原地,又恢复了那副疲倦的、恹恹的模样。
知道的我是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即将驾鹤西去。
唉,现在觉得金主还是快点回来的好。
我一个人负重前行要被压死了。
从片场出来的时候天边黑云压城,细密的雨丝说落就落。
我拿起微信,回看我前天留给他的那段话——
【以后不用给我报备了,几条信息给不了我安全感。我等累了,你可以继续忙你的事业,我也只剩几年青春可以浪费了,分开吧。】
提完分手后,他两天没有回我。
然后等来他失踪的消息。
我是什么时候遇见霍严昇的呢?
丝丝密密的雨点砸到脸上遗落一片冰凉,熟悉得让我的记忆回到十几年前的夏天。
那年气温反常,凤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晚。
当时孟师傅带着我去中药铺抓药,里面躺了个浑身伤的少年。
我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看。
他瞪了我一眼,像被伤害无数次天然带防备的狼。
抓药的老爷爷说:「他就一自暴自弃的犟种,药也不吃伤口也不处理。
「好像是私生子被赶出来了,就成这样了。」
我怯生生地拿着药勺子,提起勇气:
「喂,吃药了才会好,来一勺吧,很甜。」
霍严昇看了我很久,然后凑近试了一口:「确实甜,甜过头了。」
我疑惑,莫非别人的药都是甜的,就孟师傅给我喝苦的?
于是我悄悄试了一下。
嗯,表情管理失控。
缓过来的时候发现,霍严昇偷偷看我,低笑。
虽然他经常阴沉着脸,却会在我喝到苦药抓耳挠腮的时候递过一颗甘草梅条。
甘草梅条,外层是潦草塑料的包装,里边的梅条却能一瞬驱散苦涩。
后来我想了想,那应该是
那时智能手机的拍照功能远不如现在,孟师傅淘汰的翻盖机拍出来的人影朦朦胧胧,可我还是很喜欢拍照。
有一天,旧手机被小混混抢走了。
他们还把我按在墙边拍了我很多狼狈的照片,哪张拿出来放现在互联网上都是艳照的存在。
孟师傅心疼得当晚去找人算账,小混混却被家长护得紧,赔了笔钱完事。
那天晚上霍严昇也出去了一下。
半夜,他带回一部早被砸坏的翻盖机,还有一身堪比我初见他时的伤势。
两个同样被遗弃过的人沐浴在月光下。
同样的一身伤,同样的无助却又开始依赖对方。
像阴暗巷口不知何时纠缠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