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见到世子,整个人都愣了:「你怎的把人带回来了?」
我把缘由一说,气得她直拍大腿:「杀千刀的玩意儿,亲外甥都卖,又不缺钱,他图啥呀?」
我哪里知道?
倒是世子接了一嘴:「大约是怕受牵连吧。」
他懂得比我们多,一路见闻串联起来,已知家中遭难的真相。
无非是皇权争斗,侯爷支持的四皇子落了下风,他这个臣属被当作羽翼剪除。
好在四皇子没有败到底,虽不能保住侯府,还是尽力留下了侯爷的性命。
「那这四皇子,人还怪好的。」
这么重要的时刻,都没有弃车保帅。
「无关好坏,是长远侯府尚有价值,他舍不得丢弃。」
世子的祖父,曾任太傅之职,朝中泰半的臣子,都受过老侯爷教诲。四皇子若此时弃之,朝堂之上,还有谁愿意效忠,支持于他呢?
「但若他败到底,长远侯府也无法翻身了。」
烛火摇曳,世子的面容明明暗暗,声音也模糊得紧:「所以阿蛮,一旦侯府没了,我没法娶你,你是会亏本的。要不要留下我,你要想好。」
娘亲闻言,将我拉到一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自小娇生惯养的,我们养不起,你可别犯糊涂。」
世子应当听到了,可他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
自宿州之行,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好似谁要放弃他,谁要背叛他,都是应该的。
他自己,也随时准备放弃这个世界。
十岁的孩子,仿若看透世态炎凉,沾染上暮色沉沉。
我心下不忍,斜了娘亲一眼:「娘,您说什么胡话,世子我会照看,我有法子养活他。」
过去,我虽是丫鬟,因要贴身照顾世子,是没干过粗活的。
拿得出手的,除了针织女红,便是茶道厨艺。
世子挑嘴,为哄他开心,我不止会烹茶,还曾学过亲手制茶。
只是眼下,普通百姓饮不起茶,若要赚钱,能做的只有吃食。
住处两三里外,便是颍州码头,许多脚夫帮着客商卸货,是以周边很多摊贩售卖吃食。
我盯上了这一处。
「咱们都是些苦命人,干个劳力活,对吃的不讲究,吃饱就行。」
隔壁的周大哥,恰在码头上工。
他带着我在码头转了一圈,果然不见精细吃食,大多都是在卖包子、烤胡饼,偶见两个做面食的摊子,也是开水里滚过,拌点大酱就卖,油星子都不见一点。
偏生生意还不差。
「没法子,干活累了,总有时候想吃点带汤水的。」
吃面给配一大碗面汤,原汤化原食,比吃干食要舒服一些。
我心下有了主意。
让娘亲买回一块肥肉,洗净加水以后慢慢熬。
半个时辰后,肥肉熬得焦黄,将油滤出放凉,奶白色的猪油就做好了。
油渣剁碎,和豆腐野菜炒成浇头,淋在热乎乎的面条上。
浇头油润,面条雪白,野菜清新解腻,一口下去,香得人舌头都要咬掉。
试吃的周大哥连干两碗,恨不得将碗底都舔一遍。
「阿蛮妹子,这面真好吃,你打算卖多少钱一碗?」
「五文。」
码头上的酱拌面,售价三文,我这里面有肉有菜,自是要贵上一些。
周大哥沉吟片刻,挠了挠头:「这个价,大伙偶尔改善伙食还成,要顿顿这么吃,怕是贵了点。」
我笑笑,端出另一碗。
清汤面,只在里面放了半勺猪油,烫了几棵碧绿的青菜。
别的不提,单是上面飘着的油花,已经看得人口水直咽。
「这面,我打算跟别家卖一样价,三文。」
周大哥三两口就吃完了,挠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吃相不好,让妹子见笑了。」
我摇头,并不在意。
「这汤面好吃热乎,尤其在冬日里,定然受欢迎,就是不怎么顶饱。」
他切切实实提出意见。
别家都是吃完干面,再让人盛汤,想必是思虑过这个问题。
我陷入愁绪。
娘亲在旁冷笑一声:
「这有甚难的,送半块胡饼,自己掰碎了泡汤里。
「若有饭量小的,还能揣怀里带回去给婆娘。」
白得的,哪个不愿意要?
我眼睛一亮,扑过去抱住娘亲:「娘,你真厉害。」
她斜我一眼,挑挑下巴,一副得意模样。
生意的事就此定下。
娘亲嘴上说不赞同我照顾世子,还是陪着我出摊。
我卖面,她在边上烤胡饼。
胡饼也单卖,两文钱一个。
这下就都知道,卖面送的半个胡饼,也值一文钱了。
很快,就有人围过来。
周大哥带着几个人来捧场。
五尺高的汉子,盯着碗里的油星子咽口水。
有他们打头,陆续有人来吃。
因着第一天出摊,准备的材料不多,竟是午时刚过,就卖了个干净。
承诺第二日早些来,我跟娘亲推着东西准备回家。
路过荣宝斋,我掏空口袋,买了一套最便宜的文房四宝。
娘亲骂我:「一天才挣了几个子儿,买这些个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
我没顶嘴,安慰她:「娘,咱这生意能做,明天多做点,会挣回来的。」
世子得继续读书,要想法子出人头地,才能为侯爷平冤昭雪。
回到家,发现院中晾着洗好的野菜。
世子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手指上布满细小的伤口。
五谷不分的贵公子,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知道哪些野菜能吃,辛苦挖回来,还洗净装在竹筐中晾晒。
面对这般乖巧的世子,娘亲也不免露出几分心疼。
对于我想让他继续读书的想法,没再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