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很热闹。
席后,小花他们来送我和裴劭。
我们像儿时一样,沿着村里的小路走着。
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尤其是裴劭许久没露面,今日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在我身边一派儒雅模样,惹得所有人都频频侧目。
小花捂着脸直喊「弟弟长大了」。
许是我和裴劭长年住在一起,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挂着鼻涕哭,又喜欢黏人的小屁孩。
所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他还小着呢,哪里像个大人啦?」
刚说完,裴劭幽幽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不甚在意。
一日为姐,终生为姐。
再大能翻了我去?
「阿颜,我,我这几日要搬家去鹿镇了。」
阿牛突然开口,众人视线一下就拉到了他那儿。
「宅子买好了?」我问。
阿牛喝了点酒,脸上泛着红晕,看向我的眼睛雪亮亮的。
「买好了,就在你们清远巷……隔壁的锦巷。」
虎子「嗷呜」一声,满眼泪水地扒住阿牛:「阿牛哥!你搬走了,我可咋办呀?!」
阿牛险些被他扑到地上,手里的灯笼也晃得厉害。
铁柱默默上前把虎子从阿牛身上剥下来。
小花冲我一笑:「阿颜你是不知道,阿牛可着急搬过去了。」
「那虎皮,我让他多留几天,还能同林员外讲讲价,结果这傻阿牛,价都不讨一下,就把虎皮卖了!隔了几天,就听说在镇子上买好了房子!」
阿牛没接茬,只是挠着后脑勺,冲我傻呵呵一笑。
我只当他是要搬新家了高兴,便也跟他一块儿高兴。
「阿牛,你搬来很好呀,往后咱们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阿牛重重「嗯」了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似是有话要说。
可还未开口,裴劭忽然出声,略带歉意地说:「各位,时候不早了,我和阿颜得回去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驴车:「钟叔怕是等得久了。」
裴劭的话惊醒了我。
驴车是和爹一起上工的钟叔家的,是爹特地拜托他来接我们回去的,可不能让他久等。
「小花,阿牛,铁柱,虎子,我们先走啦!」
我连忙告别小伙伴,示意裴劭跟上。
快跑到驴车的时候,我才发现裴劭落在了后面,回头喊了一声。
「裴劭!」
他立在那儿,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只听见他略带委屈的声音。
「阿颜,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冲他招手。
「那你快些过来。」
裴劭点头,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小跑到我身边。
他在我身侧站定,挡住了正当空的明月。
我一愣。
裴劭他,都比我高那么多了啊。
我怎么才到他肩膀那儿?
他好像……是长大了。
裴劭中举的消息传来时,我跟我爹都被砸晕了。
我爹红着眼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鹿镇上的乡绅员外也都闻讯前来恭贺,小小的院外,停了好几辆马车。
爹和裴劭出去应付,我则留在院里头。
员外们的嗓门大,隔着一道院门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围在院门口,开口就是送金银、送地,还有问裴劭要不要娶亲的,说自家女儿就在马车里,可以马上相看一下。
没有女儿的员外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拉着我爹一个劲地问:「敢问令爱可曾婚配?犬子不才,年十九……」
最后金银也好,人也好,通通被婉拒了。
回到院里时,裴劭的脸色尤不好看。
爹还沉浸在裴劭中举的余韵里,等他稍稍清醒一点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间。
正吃着饭,爹突然拍桌而起。
「我得去趟茯苓镇!」
我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鸡腿掉到碗里。
爹看了裴劭一眼,欣慰道:「我去给你爹娘上炷香,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裴老爷在大狱里死后,被丢到了乱葬岗,我爹找不到遗体,就拿了些裴老爷的衣物,在一个小土坡立了个无字碑,同裴夫人埋在一处。
我自小是知道裴劭的来历的。
爹说过,裴劭只有做了大官,才能给自己的父母平冤。
在冤屈没有平反前,他还不能去茯苓镇。
我爹也很少去,上一次去,还是裴劭考上秀才的时候。
临走前,爹嘱咐我好好照顾裴劭,我点头答应。
刚考完乡试,裴劭也不能休息,因为来年三月,会试就要开始了。
半夜,我被渴醒,喝了盏冷茶后,没了睡意,索性晃悠到了书房外,不出意外,里头灯火通明,伏案的身影被映在窗纸上。
我静静看了一会儿。
裴劭聪慧,也足够努力。
他一定能考上贡士。
也一定能为自己爹娘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