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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照常上街卖豆腐,特意揣了几个饼子分给了街口的小叫花子们,打听起刘阿四来。
大多数小叫花子一哄而散,唯独一个叫「冬子」的小男孩认认真真地告诉我,最近刘阿四逢赌必输,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了。不承想他那宝贝儿子得了重病,他急着搞钱给儿子续命,只得频繁出入当铺。
我顿感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多给了冬子一块饼。
我盯了三天。刘阿四经常出入当铺和药铺,而他家在城南。他从当铺回家会经过一条很长的巷子,巷子两侧只有两户人家,白日里不在家中。
我看过刘阿四的家,他说是把能当的都当了,可那深宅大院阔气得很,一砖一瓦尽是无辜女子的血泪。
如今,他又盯上了阿姐,抑或是我。
我想杀他,我一定要杀他,这个念头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叫嚣着。
终于,我自认为时机成熟,跟在刘阿四身后,尾随其进了巷子。
我跟了许久,眼见得巷子越来越窄,刘阿四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骤然回头望来。
我闪身躲至墙后,结果等我再探头出来,刘阿四已经消失了。
我连忙追上前去,东张西望了半天,突听得巷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我惊慌地掉头就跑,哪知刚跑了没几步就被一只手猛地扯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我被捂住了嘴,拼命挣扎着,举起了柴刀,那人忙扼住我的手腕,急声道:「是我!」
我这才看清他是赵堰,警觉地质问道:「你做什么?」
赵堰示意我收声,贴着院门听了听。等脚步声远去,方皱着眉头说:「我还要问你呢!你要杀刘阿四?」
我自然不能认,握着柴刀理直气壮地反驳:「没有啊!怎么,我出门不能带刀吗?」
赵堰抿了抿唇:「我劝你别惹祸上身,刘阿四的表兄可是县太爷。」
我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反问道:「那又如何!他害了这么多女子,不该死吗?!」
赵堰慌张地连连摆手:「他,他当然该死,我是怕你吃亏!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跟地头蛇斗啊!你知道他养了多少打手吗……」
我没心思听他说话,抹了把眼泪,绕过他夺门而出,一路小跑回了家。
我进门就窜进了阿姐的怀里。阿姐慌忙问我:「二丫,谁欺负你了?姐跟他拼命去!」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哇」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发现桌上有新出锅的馍,拿了一个啃一口,接着哭。
我不甘心极了。我要是会武功的侠女就好了,飞檐走壁,以一对十,一刀砍了刘阿四的狗头!
可我只是个卖豆腐的,平日里只会切个软乎乎的豆腐,今早还不小心给一大爷切多了,也没好意思收回来。
我就这么揣着愤恨,夜夜磨柴刀,把刀刃磨得锃光瓦亮。
结果磨到了第七天夜里,院墙外又有了动静。
9
我举着刀「噌」地站了起来,阿姐则抄着剪刀冲出屋门,与我并肩站定。
我俩就这么刀尖对着院墙,眼看着一道黑影翻上墙头,双双举起刀来。
哪知来人竟是赵堰,骑在墙头上与我俩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扔下一布包裹,压低声音说:「记得烧了!」
说罢跳下墙头,扬长而去。
我怔然望着那布包裹,与阿姐面面相觑,大着胆子拆开了包裹布。
白惨惨的月光下,里面赫然是一件灰色的褂子。
我用刀把褂子挑了起来,发觉上面沾满了血迹,正愣着神,就听阿姐颤颤巍巍地说:「这,这是刘阿四的衣服……」
我恍然大悟,手一抖,衣服滑落在地。
当晚,我们按照赵堰的嘱咐,把衣服烧了。火光中,那衣服被烧成了一捧灰,也照红了阿姐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刘阿四的死讯便传遍了整个永粟城。道是他出城给儿子寻郎中,不承想被山匪劫了道,脑袋被砍了个稀巴烂,值钱物件也被抢了个精光。
街坊们皆拍手称快,说他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而这兵荒马乱的,突然窜出来支山匪,也说得通。
只有我知道是赵堰干的。我心有切切,不知他为何这么好心为阿姐报仇,更不知该怎么报答他。
于是我改为蹲赵堰。一连蹲了好几天,终于蹲到他跟一帮兄弟勾肩搭背地打酒楼里出来。
我一个箭步站至他面前,然后把想说的话忘了个精光,傻子似的张了张嘴,憋出一句:「赵大哥……」
赵堰的兄弟们顿时起了哄:「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让你小子给骗到手了?」
赵堰红着脸辩驳道:「滚滚滚!这是、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妹子!」
他以眼神示意我去别处说话,我忙不迭地跟着他往后巷跑,身后又是一阵起哄声。
我俩找了个僻静地方。我抵着头拧衣襟,他挠着头左顾右盼了半天,小声问:「找我干啥?」
我怯生生地抬起眼:「来谢谢你……」
他轻咳一声:「你不用谢我。我得了将军的命令,要好好照顾你家阿姐。将军是走得急,不然那家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又往巷子外看了看,确信无人在偷听后,略带拘谨地说:「你放心,我跟我的兄弟们嘴严着呢!好好跟你阿姐过日子。我,我先回营里了!」
赵堰一溜烟跑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混入人群,抬手摸了摸滚烫的面颊。
10
人得知恩图报,我总想着为赵堰和他的弟兄们做点什么。
我开始天天守在赵堰出没的地方,给他送饼子、送豆腐,并让他把破了的衣衫给我去补。
起先赵堰还要跟我客套一番,时日一久,他主动找上了门来,心虚地尬笑着,把穿出破洞的布鞋递给我。
那臭烘烘的鞋子好悬没把我熏晕过去,他没有袜子,光着脚戳在我面前,黑溜溜的脚指头在地上勾了勾,似是想挖个洞钻进去。
我捏着布鞋,憋了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来:「赵大哥,这鞋,这鞋要不别要了吧……」
他忸怩到如同黄花大闺女,细声细气地说:「我就这一双鞋……」
我叹息一声,认命地将他迎进院里,先给了他一双草鞋穿,然后打了盆水,想着把布鞋洗干净再说。
他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望着我,脏兮兮的面颊上挂着抹好奇。
阿姐则缩在屋中,趴在窗户上对我俩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赵堰再离我近点,她能窜出来咬人。
那布鞋刚一沾水就淌了黄浆,我有点下不去手,总觉得这鞋洗完,我再也不配做豆腐了。
我又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嫌弃,只能没话找话地问:「赵大哥,你多大岁数?」
赵堰挠挠头:「我十九,你呢?」
我随口答着:「我十六,你老家哪儿的?」
他局促地「嘿嘿」憨笑着:「崇州淀怀村。挺多年前发了场大水,把村子冲没了,朝廷也不管。我爹娘都死了,我要了三年饭,命好碰上将军了。」
赵堰给将军喂了两年的马,年岁大了点,便跟着将军上阵杀敌,也没混上啥一官半职,但好在能吃饱饭了。
而跟赵堰一样被将军亲自捡回来的乞儿共有九个。所以他私下里一直喊将军「主子」,觉着自己算是将军捡回去的家仆。将军则喊他「九弟」,他俩各论各的。
我好奇地问道:「那……大将军多大年岁啊?」
赵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明年就三十八了。」
我顿时瘪了嘴,心道这将军长了我阿姐十八岁,老牛吃嫩草啊!
赵堰察觉出我的不满,忙替他家将军找补:「我们将军生得一表人才,你阿姐不吃亏,真的!」
我一脸怀疑地问:「跟你一样好看吗?」
赵堰的眉眼生得秀气,若不是脸上能铲下二两灰,倒像是个俊雅的小少爷。
他愣住,脸「腾」地红成了石榴,慌里慌张地站起,说了句:「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趿拉着草鞋逃也似的离去,我怔然地看了看还泡在盆里的布鞋,心想难不成我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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