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一看到那凄惨的场面,一听到那悲伤的声音,深埋在我心底的思绪便会在体内缠缠绕绕,耳边的哭诉顿时幻化成幽幽的悲歌,让无边无际的痛在我体内蔓延开来,逐惭将我淹没,让我窒息。而那种连呼吸都困难的瞬间,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将我记忆的闸门迅速闯开,把我送到那一个个悲欢离合的现场。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那个盛夏,天蓝蓝的、水清清的,长满新鲜嫩叶的柳枝在藕池河畔悠闲地随风舞动。我和小伙伴们,带着自制的弹弓,到河边的丛林里去练“功夫”。我们专注而迅速地寻找树干上停留的鸟类,一棵树,一棵树,又一棵树……终于在一棵苦楝树上发现了目标,拉开弹弓,瞄准,发射,一只麻雀慌乱地倒在地上扑腾。
我们急忙冲过去,捡起那只麻雀,轻抚它那发烫的肉身,小鸟轻轻地颤抖着,眼里露出恐惧和痛苦,不时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鸣,那声音似哭泣、似呐喊,更似抗争。那场面,让我屈服,让我震撼,让我顿生愧疚和负罪感。唉!小鸟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凭着生存的本能,充满对生的向往和热爱,然而,这只小鸟的未来,也许就葬送在我们的弹弓之下。
我抬起头来,丛林里鸟类的孤鸣声此起彼伏,让现场那忧伤的气氛显得格外浓重。此时的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老人,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鸟放在地上,希望它尽快好起来,尽快回到它的同伴身边。
那时候,我所生活的村庄,草木丛生,沟塘如网,凡有水的地方,多有游戈的鱼群,特别是春雨过后,大地焕发生机,鱼儿像诗歌一样,从小溪里,从稻田中冒出来,结伴在水中无忧无虑地玩耍、冲浪、放歌,吸引人们带着各种捕捞工具冲进水中,与鱼虾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不一会,很多生龙活虎的鱼儿,就成了农家的盘中餐。小鱼小虾被抛弃在田埂上。这些被遗弃的生灵,为了活命,为了回到它原来生活的空间,在田埂上拚命地挣扎。
看着一条条鲜活可爱的生命,在面临伤害与死亡威胁时所表现出来的无奈,莫名的悲伤便从我的心底迅速掘起。我可怜它们的境遇,同情它们的现状。虽然我听不到它们的哭声,但是,我相信它们一定在嚎啕大哭!于是,我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生命,把它们轻轻地放回水中。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在水里稍微适应后,还没来得及向我道声谢谢,便摇头摆尾地游走了。看着一条又一条可爱的生灵重获新生,那一刻,我感到骄傲,我感到自豪!
小鸟,小鱼和小虾们,需要我们的关心和呵护,而我们身边的那些弱势群体,同样需要我们的帮助和鼓励。
我的四哥,从娘肚子里一生下来,身体就很虚弱,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经常遗尿在床上。由于体质差,整个身板瘦弱不堪,一些与他同龄的小朋友,时常把他当作戏弄或欺凌的对象。村里有个叫徐光明的,就经常羞辱他。有一次,徐的尖刻言语刺伤到了我的父亲,四哥一回到家,父亲就把他推倒在地,用脚一顿乱踩,一看到那惨不忍堵的场面,一股寒气从我的心底迅速崛起,瞬间传遍我的周身,并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成了我永远不能触及的伤疤,一碰便滴出血来。
不幸的四哥,成年后又染上了乙型肝炎,恃强凌弱的廖国华又经常找他的碴,三番五次因一些小事揍他,让我四哥苦不堪言。
病歪歪的四哥,让恶人有可乘之机,也让媒人望而却步。四哥的婚姻问题便成了家人的心头之痛。直到他三十七岁那年,才娶回四嫂。四嫂自私任性,脾气暴躁。从她与我四哥结婚的那一天起,牢骚与漫骂便陪伴着我四哥,让他在忧郁和痛苦中度日。为了生计,四哥还得拖着带病的身躯,忙碌在田间地头,用血和泪支撑我们这个家。
1988年9月,我去长沙上学那天,四哥送我到集镇,当我坐上小船挥手向他告别时,我陡然看到四哥那高耸的颧骨,深深凹进眼眶的眼珠……我突然想起,这些年来,四哥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他却一直在为我们这个家黙黙地奉献着,如果没有他的辛劳,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我今天哪能去长沙上大学?所以,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我最同情、最挂念的就是我四哥,我不能听到他的一点不好,不能看到他受苦受难的样子。
2001年,春节刚过,四哥送她的继女来广州,顺便看看我这个九弟。四哥以前没有出过远门,连县城都没去过,更没有进过大城市,在他的眼里,大城市是神圣的。那些天,我陪四哥在广州四处转悠,当他漫步在繁华的街道,游移在风景区,脸上充满了自豪和满足,话也多了,笑容也灿烂了。当我给他拍照时,他说一定要把这些照片带回去,告诉乡亲们,这是我九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透过镜头,我看到他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也许是我有痛风那种生不如死的经历,也许是我有鱼刺卡喉那种度秒如年的感受,因此,当我发现小鸟、小鱼、小虾和四哥受苦受难时,总是习惯性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帮助他们脱离苦海,所以,最终出现的不是田硬和手掌上的死亡,也不是四哥的老无所养,而是生命活泼地游走在快乐中的结局。